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我們繞彎從高爾夫球場穿行15分鐘,回到宿舍。第11球洞的狗後腿形球道,使我想起耳道,旗讓我想起棉球棒。還有,遮擋月亮的雲使我想起B52轟炸機的編隊,西邊鬱鬱蔥蔥的樹林讓我想起魚形鎮紙,空中的星星令我想起發黴的洋芫荽粉……算了算了。總之耳朵在無比敏銳地分辨著全世界的動靜,就好像世界掀掉了一層面紗。數公里遠處夜鳥在鳴叫,數公里遠處人在關窗,數公里遠處有人在卿卿我我。

  「這下好了。」一個說。

  「太好了。」另一個說。

  田納西·威廉斯這樣寫道:過去與現在已一目了然,而未來則是「或許」。

  然而當我們回頭看自己走過來的暗路時,所看到的仍似乎只是依稀莫辯的「或許」。我們所能明確認知的僅僅是現在這一瞬間,而這也無非與我們擦肩而過。

  送行雙胞胎的路上,我一直想的大體是這樣的東西。穿過高爾夫球場往西站遠的汽車站行走之間,我一直默不作聲。時值星期天早上7點,天空藍得掉底一般。腳下的結縷草已充分預感到開春前那短暫的死。大概很快就要下霜要積雪,它們將在澄澈的晨光中閃爍清輝。泛白的結縷草在我們腳下諷楓作響。

  「想什麼呢?」雙胞胎中的一個向。

  「沒想什麼。」我說。

  她們身穿我送給的毛衣,腋下夾個紙袋,紙袋裡裝著運動衫和一點點替換衣服。

  「去哪裡?」我問。

  「原來的地方。」

  「只是回去。」

  我們穿過球場的沙坑,走過8號洞筆直的球道,走下露天扶梯。數量多得驚人的小鳥從草坪從鐵絲網上注視我們。

  「倒表達不好,」我說,「你們走了,我非常寂寞。」

  「我們也是。」

  「寂寞啊。」

  「可還是走吧?」

  兩人點頭。

  「真有地方可回?」

  「當然。」一個說。

  「沒有就不回去了。」另一個說。

  我們翻過高爾夫球場鐵絲網,穿過樹林,坐在汽車站長凳上等車。周日早晨的汽車站靜得那般令人愜意,鋪滿恬適的陽光。我們在陽光中玩接尾令文字遊戲。玩了5分鐘,公共汽車來了,我把車票錢遞給兩人。

  「在哪裡再會吧。」我說。

  「再會。」一個說。

  「再會!」另一個說。

  聲音如空谷足音在我心中回蕩。

  車門「啪」一聲關上,雙胞胎從車窗招手。一切周而復始……我一個人沿原路走回,在秋光流溢的房間裡聽雙胞胎留下的《膠底鞋》,煮咖啡,一整天望著窗外飄逝的11月的這個星期日,這個一切都清澄得近乎透明的靜靜的11月的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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