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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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爵士酒吧坐滿了顧客,已經許久沒這麼熱鬧過了。差不多全是沒見過的新客,但客人總是客人,傑當然不至於不快。冰錐破冰塊的聲音,咯喳咯喳搖晃加冰威士忌杯的聲音,笑聲,投幣點唱機裡傑克遜5人組的歌聲,如漫畫書上白泡泡圈那樣飄上天花板的白煙——好一個盛夏再來一般的酒吧之夜。 儘管這樣,鼠看上去仍像出了什麼毛病。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吧台一端,把一直翻開的一本書的同一頁反復看了幾遍,這才作罷合上。看那樣子,可能的話,他很想喝幹最後一口啤酒回去睡覺。如果真能睡著的話…… 那一星期時間,鼠同任何開心事都毫不沾邊。睡覺睡睡醒醒,啤酒,煙,一切昏天黑地。沖刷過山坡的雨水沖進河流,進而把海水染上斑駁的褐色和灰色。討厭的景觀。腦袋裡簡直就像塞了一團舊報紙。睡眠既淺又短,同牙科醫院暖氣過熱的候診室裡的瞌睡無異,每有人開門便醒來,並且看表。 一星期過得一半,鼠喝著威土忌做出一個決定:暫且凍結一切思考。他讓思維的每一道空隙都結上一層厚得足以走過白熊的厚冰。他估計這回可以熬過本星期的下一半了,於是睡了。然而醒來時仍一切照舊,不外乎頭有點痛。 鼠惟張地看著眼前擺的六支空啤酒瓶。從其空隙,可以看見傑的背影。 也許正值退潮時分,鼠想。初次在此喝啤酒是18歲。數千瓶啤酒,數千包炸薯片,數千張投幣點唱機的唱片。一切都像拍打舢板船的波浪來而複去,去而複來。啤酒我不是已經喝了個夠麼?當然,30也罷40也罷,啤酒任憑多少都能喝。不過,他想,不過在這裡喝的啤酒是另一回事……25歲之於激流勇退,是個不壞的年齡。就乖覺之人來說,正是大學畢業當銀行信貸員的年齡。 鼠往空瓶隊列裡又加進一瓶。杯子滿得險些溢出,他一口氣喝去一半,條件反射地用手背擦一下嘴,又把弄濕的手在布褲屁股上抹了一把。 喂,想想看,鼠自言自語,別躲閃,想想,25歲……該想點事的年齡了。這可是兩個12歲男孩加在一起的年齡喲!你有那樣的價值麼?沒有,一人份兒的都沒有,連空泡菜瓶裡的蟻巢那點兒價值都沒有……算了吧,無聊的隱喻!完全無濟於事!想想看,你是哪裡出了問題的。想出來呀!……鬼曉得怎麼回事! 鼠不再想,喝幹剩的啤酒,旋即揚手讓再來一瓶。 「今天喝多了喲!」傑說。但歸終在他面前放上了第八瓶啤酒。 頭有點痛。身體隨波逐流似的上上下下。眼窩深處有酸懶感。吐啊,腦袋裡發出聲音,快吐,吐完慢慢想!快,起來到衛生間去!…不行,一壘都走不到。……然而鼠還是挺胸走到衛生間,打開門,趕走對著鏡子重描眼線的年輕女郎,朝馬桶弓下身去。 多少年沒吐了?吐法都忘掉了。要脫褲子?……開哪家混帳玩笑!默默地吐,胃液都吐淨! 胃液都吐淨之後,鼠坐在馬桶上吸煙。吸完用香皂洗臉洗手,對鏡子用濕手理齊頭髮。臉色是有點過於陰沉,但鼻子下巴的形狀還過得去。給公立中學的女教師看中都有可能。 離開衛生間,走到描眼線只描了一半的女郎坐位鄭重道歉。之後折回吧台,把啤酒倒進杯子喝去一半,又把傑給的冰水一飲而盡。他搖了兩三下頭,給煙點上火。這時腦袋的機能開始正常運轉。 好了,這回好了!鼠說出聲來,長夜漫漫,思載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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