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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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某一天有什麼俘虜我們的心。無所謂什麼,什麼都可以。玫瑰花蕾、丟失的帽子、兒時中意的毛巾,金·皮多尼的舊唱片……全是早已失去歸宿的無謂之物的堆砌。那個什麼在我們心中仿惶兩三天,而後返回原處……黑暗。我們的心被掘出好幾口井。井口有鳥掠過。 那年秋天一個黃昏俘虜我的心的,其實是彈子球。我和雙胞胎一同去高爾夫球場8號洞區的草坪上觀看火燒雲。8號洞區是理想打數5的長洞區,一無坡二無障礙,唯獨小學走廊一般平坦的草地徑直鋪展開去。7號洞區有住在附近的學生學吹長笛。在撕肝裂肺般的雙高8度音階練習的伴奏聲中,夕陽在丘陵間即將沉下半邊。就在那一瞬間,不知為什麼,彈子球俘虜了我的心。 不僅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彈子球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急速膨脹開來。一閉上眼睛,緩衝器擊球的聲音、記分屏蹦出數字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 1970年,正是我和鼠在爵士酒吧大喝啤酒時期。那時我絕不是個執著的彈子球玩家。爵士酒吧裡的彈子球機在當時是一台罕見的3蹼(flipper)標準機,稱之為「宇宙飛船」。球區分上下兩部分,上部有1蹼,下部有兩蹼。那是固體電路給彈子球世界帶來通貨膨脹之前那段和平時光的標準機。鼠瘋狂迷上彈子球的時候,曾和彈子球機一起照了張相來紀念92500分這一他的最佳戰績。鼠面帶微笑靠在彈子球機旁邊,機也面帶微笑,上面彈出92500這組數字。這是我用柯拉相機拍攝的唯一溫馨的照片。看上去鼠儼然二戰中的空戰英雄。而彈子球機像是一架老式戰機——地勤人員用手轉動螺旋槳,起飛後飛行員「啪」一聲拉合防風窗的那種勞什子。92500這組數字將鼠和彈子球機結合在一起,釀出妙不可言的融洽氣氛。 彈子球公司的收款員兼維修員每週來一次爵土酒吧。此人三十上下,異常瘦削,幾乎不同任何人搭話。進店看也不看傑一眼,直奔彈子球機,用鑰匙打開機台下的蓋子,讓零幣嘩嘩啦啦淌進帆布囊。之後拿起一枚硬幣,投進機內做性能檢查。確認兩三下活塞彈簧,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球。繼而把球擊在緩衝器上檢驗磁石,讓球通過所有的球道,擊落所有的球靶。再檢查下曲靶、開球孔、巡迴靶,最後打開獎分燈,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讓球落進外球道,鳴金收兵。隨後向傑點下頭——像是在說毫無問題——走出門去。所花時間也就半支煙工夫。 我忘了磕煙灰,鼠忘了喝啤酒,兩人總是這麼目瞪口呆地注視這華麗的技術表演。 「夢一樣。」鼠說,「他那技術,15萬分不在話下,20萬都有可能。」 「那自然,專門於這行的嘛。」我安慰鼠。 然而鼠那空戰英雄的自豪仍未失而複來。 「同他比,我這兩下子也就握了下女人小指那個程度。」說罷,鼠不再吭聲。鼠夢寐以求的就是記分屏上的數字超過6位。 「那是工作。」我繼續相勸,「起初可能有趣,但從早到晚盡幹那個,誰都要生厭。」 「哪裡,」鼠搖頭,「我就不至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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