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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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同一天的周而復始。若不在哪裡留下折痕,說不定產生錯覺。 那一天也一整天蕩漾著秋日氣息。我按平日時間下斑,回到宿舍。不料雙胞胎不見了。我鞋也沒脫就歪在床上,呆呆地吸煙。我試圖思考很多很多事,但腦袋裡一個都不成形。我歎口氣,在床上坐起,久久盯視對面白色的牆壁,我不知做什麼好。我對自己說不能永遠盯視牆壁,但還是不成。畢業論文指導教授確實會說:行文不錯,論點明確、,但沒有主題。我就是這樣。時隔好久剩下自己一人,弄不清該如何把握自身。 莫名其妙。多少年來我都是一個人生活,不是過得蠻好嘛?卻又想不起如何好法。二十四年——這並非短得可以轉眼忘掉的歲月。感覺上就好像正找東西時忘了找什麼一樣。到底在找什麼呢?螺絲錐、舊信、收據、掏耳勺? 我作罷拿起枕邊的康德著作時,書裡掉出一個紙條,雙胞胎的,寫道去高爾夫球場玩耍。我擔心起來。我對她們說過不跟我一塊兒不要進球場。對不瞭解情況的人來說,傍晚的球場危險,不知什麼時候會有球飛來。 我穿上網球鞋,把運動衫纏在脖子上,走出宿舍,翻過高爾夫球場鐵絲網。我向前走去。走過徐緩的斜坡,走過十二號球區,走過休想用的涼亭,走過樹林。夕惲透過西邊一大片樹林的空隙,灑在草坪上。在靠近十號球區的呈啞鈴形狀的沙坑裡,我發現了料想是雙胞胎扔下的咖啡奶油餅乾的空盒。我拾起團了團揣進衣袋,倒退著把三人留在沙地上的腳印抹乎。然後走上小河上的小木橋,在山岡上坡那裡瞧見了雙胞胎。兩人並排坐在山岡另一傭斜坡上的露天自動扶梯的中間,玩西式雙六棋。 「我不是說過光兩人來危險的嗎?」 「晚霞太漂亮了麼!」一個辯解道。 我們走下扶梯,在長滿芒草的草地上弓身坐下,眺望鮮明亮麗的火燒雲。的確漂亮得很。 「不要往沙坑裡扔垃圾喲!」我說。 「對不起。」兩人道。 「過去,在沙坑裡受過一次傷,念小學的時候。」我伸出左手食指給兩人看,上面有約7釐米長的白線樣細痕。「有人把打裂的破汽水瓶埋在沙子裡。」 兩人點頭。 「當然不會有人給餅乾盒割破手。不過麼,還是不要往沙坑裡扔什麼。沙坑是聖潔的。」 「明白了。」一個說。 「以後注意。」另一個說,「此外還受過傷?」 「那還用說!」我露出渾身傷痕給兩人看。簡直成了傷痕樣品集。「首先是左眼,足球比賽時給球砸傷了;現在視網膜都有問題。其次是鼻樑,也是足球搞的,腦袋頂球時按在對方牙齒上。下唇也縫了七針:騎自行車摔的,躲卡車沒躲好。還有,牙齒也給人打斷了。」 我們並排躺在涼絲絲的草上,耳聽芒草穗隨風搖曳的沙沙聲。 天完全黑下來後我們才回宿舍吃飯。我在浴室泡決喝完一瓶啤酒的時候,三條馬哈魚燒好了。魚旁放了罐頭蘆筍和大條水芹。馬哈魚的香味兒甚是撩人情懷,有如夏日的山陰道一般。 我們慢慢花時間吃個精光。盤子裡只剩下馬哈魚的白刺,鉛筆那麼長的大條水芹也只剩一個硬頭。兩人馬上洗碗,煮咖啡。 「談一下配電盤吧,」我說,「心裡總好像放不下。」 兩人點頭。 「為什麼快死了呢?」 「吸的東西太多了吧,肯定。」 「撐壞了。」 我左手拿咖啡杯,右手夾煙,沉思片刻。「怎麼辦好呢,你們看?」 兩人對視搖頭: 「怎麼都辦不好。」 「回到土裡。」 「見過患敗血症的貓?」 「沒有。」我說。 「全身整個變硬,石頭一樣硬,一點一點變硬的。最後心臟停止跳動。」 我喟然歎息: 「不願意它死去。」 「心情能理解。」一個說,「可你負擔就太重了。」 說得實在輕鬆之至,就像在說今冬雪少別去滑雪了。我於是作罷,轉而喝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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