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真夠得上「得得」了——這不,他把舊配電盤忘下了。或是早餐回報也未可知。總之,雙胞胎同這配電盤整整耍了一天。一個當狗媽媽,另一個當狗女兒,互相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我不理睬二人,下午一直悶頭翻譯帶回來的資料。翻譯初稿的打工學生正值考試階段,致使我的工作堆積如山。進展本來不壞,不料過了3點竟如電池缺電似的減慢速度。及至4點徹底死火,一行也譯不下去了。

  我不再勉強,雙臂拄在桌面玻璃板上,對著天花板噴雲吐霧。煙在靜靜的午後光照中宛如ECToPLASM(心靈科學術語,設想由靈媒體釋放的一種物質。外層靈質。)緩緩遊移。玻璃板下壓著銀行派送的小月曆卡。

  1973年9月……恍若夢境。

  1973年,我從未認為真正存在那樣的年頭。這麼想著,不由覺得滑稽透頂。

  「怎麼了?」208問。

  「像是累了。不喝咖啡什麼的?」

  兩人點頭去廚房,一個哢哧哢哧碾豆,一個燒水燙杯。我們在窗前地板坐成一排,喝著熱咖啡。

  「不順手?」209問。

  「像是。」我說。

  「傷腦筋。」208說。

  「什麼?」

  「配電盤阿。」

  「狗媽媽。」

  我從胸底歎了口氣:「真那麼想?」

  兩人點頭。

  「快死了。」

  「是啊。」

  「你們看怎麼辦?」

  兩人搖頭:

  「不曉得。」

  我默默吸煙:「不去高爾夫球場散散步?今天星期天,丟失球可能多些。」

  我們玩了一個小時西式雙六棋,之後翻過球場鐵絲網,在傍晚空無一人的高爾夫球場走動。我用口哨吹了兩遍彌爾德列德的《鄉間每一個人都那麼平靜》。好曲子,兩人誇獎說。可丟失球一個也沒拾到。這樣的日子也是有的。想必整個東京城讓十分的選手全都集中起來了吧?或者球場開始養專找丟失球的英國獵兔犬亦未可知。我們灰心喪氣地折回宿舍。

  4

  無人燈塔孤零零矗立在七拐八彎的長長的防波堤的端頭。高約3米,不很大。在海水開始污染魚從岸邊徹底消失之前,漁船利用這燈塔來著。倒也算不上有港口。海灘鋪有鋼軌樣的簡單木框,漁夫用絞盤纜繩把漁船拖上海灘。海灘附近有三戶漁民。防波堤內側有木箱,箱裡裝滿早上捕來的小魚,晾在那裡。

  魚已無影無蹤,加之居民沒完沒了地申訴說住宅城市不宜有漁村存在,以及他們在海灘蓋的小房屬非法侵佔市有地——漁民們由於這三個原因離開了這裡。這是1962年的事。至於他們去了哪裡,則無由知曉。三座小房兩三下就拆除了,朽了的漁船既無用途又無處可扔,棄在海邊樹林裡成了兒童們做遊戲的地方。

  漁船消失後,利用燈塔的船隻,不外乎沿岸竄來竄去的遊艇,或為躲避濃霧颱風停在港外的貨輪。其作用也降到有勝於無那個程度。

  燈塔敦實實黑乎乎的。形狀恰似整個倒扣的鐘,又像沉思男人的背影。當夕陽西下迷離的夕輝中有藏藍色融進時,鐘抓手那裡便放出橙色的光,開始緩緩旋轉。燈塔總是捕捉暮色變化那一恰到好處的臨界點——光與暗開始交錯而暗卻將超過光的那一瞬之間。

  少年時代,鼠不知多少次在暮色中來海灘看那一瞬間。浪頭不高的下午。他邊走邊數點防波堤上的石板,一直走到燈塔。甚至可以從意外清澈的海面窺見初秋成群的小魚。它們像尋找什麼似的在堤旁畫出幾個圈,然後朝海灣那邊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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