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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次結婚 4-01 柏林,一八五六年七月二十日 仁慈的女士韋拉·巴夫洛夫娜: 我跟已故的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洛普霍夫的接近,使我存有希望,想您能夠惠然接受我這個于您完全陌生、但是深深地尊敬您的人作為您的一個朋友。無論如何,我冒昧地揣想,您不致於責備我過分強求吧:我和您通信,只是為了實現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的遺願;您可以相信,我奉告的消息完全可靠,因為我是用他本人的話來轉達他的想法的,就像他親口說出的一樣。下面是我要寫這封信的主旨,即轉達他對那件事的解釋,他是這樣說的: 「我的想法造成的結局震驚了跟我接近的人(我講過了,我是在傳達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的原話),但這些想法是在我心中逐漸成熟起來的,我的主意在確定了最終的形式之前,曾幾經改變。這些想法的由來,在於當時的情況。直到她(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指的是您)驚惶失措地來告訴我那場噩夢的那一刻,這情況方才意外地被我發覺到。我覺得這場夢至關重要。作為一個從旁觀察她的感情狀態的人,我頓時明白了她的生活中正在出現一場變故,它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改變我跟她原有的關係。可是一個人瀕臨絕境之時也還要極力維持他習慣的狀態,在我們的本性中深藏著保守的因素,不到必要時,我們總是捨棄不了。我認為,我最初的設想從這兒可以得到解釋的:當時我情願認為並且也確實認為,這個變故隨著時間的流逝便會過去的,於是我們還能保持原有的關係,還能和好如初。她儘量地跟我親近,希望以此來避免變故的發生。我也鬼迷心竅,有好幾天竟以為她的希望不是不可能實現的了。然而不久我就深信不疑,這希望純屬白日夢,到頭來一場空。其實原因還在於我的性格。 「一個過著正常生活的人,他的時間可以分成三個部分:勞動、享樂①、休息或消遣。享樂也像勞動一樣需要休息。在勞動和享樂中,人的共性因素壓倒了個人的特性:勞動時,我們的行動主要是受合理的外部需要所支配;享樂時,我們的行動主要受人的本性中其他的,同樣是共性的要求所支配。休息或消遣卻是個人在緊張的勞動和縱情的享樂中消耗了儲存的生命力之後,藉以恢復力量的一個要素,是個人自行引進生活中的一個要素。在這兒,人希望按照他自己的特性,根據他個人的方便來決定活動。在勞動和享樂中,人們由一種強大的、超越於他們個人特性之上的共性力量而互相吸引著,在勞動中是謀共同利益的考慮,在享樂中是機體的相同要求。在休息中卻不然。休息不牽涉那抹煞個人特性的共性力量,休息是最富個性色彩的事,在這兒,天性要求有最大的自由,在這兒,人是最個性化的,要充分地瞭解一個人的性格,只需看看他覺得哪種休息方式更為輕鬆愉快就行了。 -------------- ①享樂,除物質享受外,也包括精神上的享受。 「就這方面說,人分為兩大主要類別。一類人認為跟別人在一塊休息或消遣更愉快。本來每個人都需要獨處,他們雖然也需要,卻只把獨處當作特殊的情況,他們的常規是跟別人一塊生活。這類人數目眾多,遠遠超過另一類。另一類人的需要恰恰相反,他們覺得獨處比跟別人在一塊更自由。這一差別已被人們普遍注意到,並用兩個詞來表述:愛交際的人和孤僻內向的人。我屬不愛交際的人,她屬愛交際的人。這便是我們這次變故發生的全部秘密。原因既然找到了,那麼顯而易見,我們當中無論是誰都沒有什麼該受指責之處。同樣無可指責的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足夠的力量預先對付這種差別。人無力違抗自已的天性。 「每個人是很難去瞭解別人的個性特點的,大家都根據自己的個性去想像所有的人。我不需要的東西,我就以為別人也不會需要,我們的個性引導我們這樣來思考。必須具有極為明顯的徵兆,我才會從反面去思考。反之,在我看來是輕鬆自由的,我總以為別人也會這樣來看。這種思想情緒頗為自然,這也就可以把我所以這麼晚才發覺我和她天性上有差異的理由解釋清楚了。下面的事實也大大助長了我的錯誤:我們開始共同生活的時候,她把我的水平看得太高,當時我們之間還沒有平等可言,她那方面對我過於尊崇。我的生活方式在她的心目中簡直已成為楷模,她把我個人的特點看作了人的共性,一時間竟著了迷。此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在沒有修養的人當中內心生活的不可侵犯性很少受到尊重。家庭中的每個成員,尤其是年長的人,都可以毫不客氣地干預您的私生活。問題不在於我們的秘密會由此洩露出去:秘密總是彌足珍貴的,您決不會忘記保密,況且又不是人人都有秘密,許多人對自己的親人根本無密可保。但是每個人都希望他的內心生活中有一個不容任何人潛入的角落,正如人人希望有一個自己獨用的房間。沒有修養的人對這兩者都並不在意:即使您有個獨用房間,人們仍舊會潛入的,他並非存心進來窺探或者纏磨人,不,只是因為他還不具備『打擾人』的意識:他以為只有當您十分厭惡他,您才會不願看見他無緣由地突然來到您面前。他不懂他可能使您厭煩,可能妨礙您,縱然您對他抱有好感。其實任何人未經房主同意都無權跨過他的門檻,而我們這裡,只有在一個房間裡,即家長的房間裡,門檻的神聖性才被國人承認。因為任何人如果擅自闖到家長跟前,家長就可以掐住他的脖子轟他出去。其餘所有的人,只要年長於他們或家庭地位跟他們相當,都能夠隨時想闖就闖到跟前去。您的內心生活世界也像房間一樣。任何人都可以僅只為了任何無聊瑣事,或者常常只為了拿您的私事給他嚼嚼舌頭,就毫無必要甚至毫無目的地在這個世界中。鑽進鑽出。一個姑娘有兩件日常穿的連衣裙,一件白的,一件粉紅的。她穿了粉紅的,於是人家便可以拿她這樁私事來嚼舌頭了:『你穿了粉紅的,阿妞塔,你為什麼穿它?』阿妞塔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穿它,她總得穿件衣服呀。再說,如果她穿了白的,也還會是同樣的結果。『不為什麼,媽(或者姐)。』『你穿白的更好些。』為什麼好些?連那個跟阿妞塔談話的女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只不過想嚼嚼舌頭罷了。『你今天怎麼啦,阿妞塔?好像不高興。』阿妞塔根本沒有什麼高興不高興;但是對於沒有看見過卻又不存在的事又為什麼不可以打聽打聽呢?『我不知道。不,我好像沒有什麼。』——『不,你是有點不高興。』過了兩分鐘:『阿妞塔,你坐下彈彈鋼琴吧。』幹嗎要彈?誰也不知道。整天都是如此等等……。您的私事好比一條街道,每個坐在窗口的人都可以來瞧一瞧,不是因為他需要在那兒看見什麼,不,他甚至知道看不見什麼需要的或新奇的東西,他只是閑得沒事,既然瞧不瞧都無所謂,那幹嗎不瞧它一眼?對於一條街道,這確實無所謂,但對一個人來說,老被死死地釘著看卻是很不自在的。 「這種毫無目的和用意的糾纏自然可能引起逆反心理:只要那個人的環境容許他獨處,在一段時期中他是會在獨處中找到樂趣的,即使他的天性喜歡交際,而不喜歡孤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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