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怎麼辦? | 上頁 下頁
九七


  「那當然,韋拉·巴夫洛夫娜。隱瞞這點就太過分了。為了不讓一種跟他自己的信念相一致的信念在您心中得到發展,竟然否認自己想過,裝出沒有想到的樣子,這簡直是可恥的行徑。您決不會愛上這樣的人。難道我說過他是壞人?他這人很好,怎麼不好呢?您讓我誇他多少遍就誇多少遍。我只是想說他在事情發生之前的表現,事情發生以後,他表現得挺好,但發生以前他對您卻不行。您為什麼痛苦?他說——其實不必說什麼,事情本身已很明顯——您痛苦是因為您不願使他難過。您怎麼能持有這種想法,以為這會使他非常難過呢?您不應當持有這種想法。這有什麼可難過的?真是愚蠢,幹嗎有這麼強的嫉妒心!」

  「您否認嫉妒心嗎,拉赫梅托夫?」

  「有修養的人不應當有嫉妒心。這是一種畸形的感情、扭曲的感情、卑鄙的感情,這跟我不讓別人穿我的內衣、用我的煙嘴同屬一類現象。這種感情來源於把人當作自己的財產,視為物品的觀點。」

  「不過,拉赫梅托夫,假如否定嫉妒心,那就要造成可怕的後果了。」

  「對於一個有嫉妒心的人,後果是可怕的,而對於一個沒有嫉妒心的人,後果不但毫不可怕,甚至微不足道。」

  「您是在宣揚十足的無道德論啊,拉赫梅托夫!」

  「您跟他共同生活四年以後還這麼想嗎?這正是他的過錯。您每天吃幾頓午飯?一頓。如果您想吃兩頓,會有人反對嗎?大概沒有。那麼您為什麼不吃兩頓?您怕別人不樂意嗎?大概只是因為您不需要這樣做,您不願意這樣做。吃飯本是件愜意的事,可您的理智,主要還是您的胃,會告訴您:吃一頓午飯是愜意的,再吃一頓就不舒服了。但是,假定您有一種要吃兩頓午飯的怪癖念頭或者病態的欲望,您是否怕別人不樂意就忍住不吃?不,假定有人因此不樂意或者不許您吃,您只會躲起來吃,吃起來醜態百出,您慌慌張張去抓食物,把兩手弄得髒兮兮的,您把食物藏在衣袋裡,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您只會這樣。這兒的問題根本不在有無道德,只在於私下偷吃是不是個好辦法。有誰把嫉妒視為值得尊敬和可以諒解的感情,從而想到『唉,要是我這樣做,我會使人家難過』,因為持有這個觀念就克制自己,強迫自己在內心鬥爭中白白地受苦呢?只有少數最高尚的人才做得到,絕對不用為這些人去擔心,怕他們的天性會把他們引到不道德的路上去。至於其餘的人,這套謬論完全無法來約束住他們,只能迫使他們耍滑頭和行騙,就是說,使他們變成真正的壞人。瞧,我這就全都告訴您了。難道您這都不知道?」

  「當然知道。」

  「既然知道,您怎麼還能發現嫉妒心的道德妙用?」

  「可我跟他也總是這樣來談論的。」

  「恐怕不儘然吧,或許你們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是互不相信對方說的這些話,不相信的原因,當然是由於你們在其他各種問題上,可能也在這個問題上,不斷從別人那兒聽到另一種論調,否則您怎麼會痛苦這麼長時間?為什麼痛苦?一絲漣漪就會引起波濤翻滾!你們三個,特別是您,韋拉·巴夫洛夫娜,有過多少不愉快!其實你們三人本來可以照一年前那樣安安穩穩地生活,或者大家搬進一處住宅裡,或者按另外的方式搬動一下,或者看當時的情形而定,只是完全不必有任何的不愉快,三人照一年以前那樣一起喝茶,一起去看歌劇。這些痛苦從何而來?這些不幸從何而來?全是由於他以前對您施行的壞辦法,使您處於毫無準備之中,而心裡僅存著的一個概念就是:『我這樣做會傷透他的心。』要是有準備的話,就根本不會有這種觀念。是的,他給您造成了很多無謂的痛苦。」

  「不,拉赫梅托夫,您盡說些聳人聽聞的話。」

  「又是『聳人聽聞的話』!我認為聳人聽聞的倒是為雞毛蒜皮而痛苦不堪,由於區區小事慘遭不幸。」

  「那麼,照您看,我們的這個故事不過是一出荒唐的傳奇劇?」

  「不錯,是一出十足無聊的傳奇劇,還有著十足無聊的悲劇色彩。本來是幾次內容極平和的簡單的談話就能解決的事,結果卻上演了一出叫人痛苦得撕心裂肺的傳奇劇,這正是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的過失。他在傳奇劇中的正直行為剛夠抵償他先前所犯的罪過——沒有為了防止這出傳奇劇的上演而讓您(也許還有他自己)做好準備,平心靜氣地看待這一切,把這一切視為無足輕重的小事,小到連多喝一杯茶或少喝一杯茶這樣的事都比不上。他的過失很嚴重,不過他所得的報應也夠大的了。您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就去睡吧。現在連我這次來訪的最後一個目的也達到人已經三點鐘了。如果沒有人叫您,您一定能睡很長時間。我告訴瑪莎,十點半以前別叫醒您,這樣一來明天您一喝完早茶就得去趕火車了。行李來不及全部收拾好也不要緊,反正您不久就會回來的,或者再給您運去。您想該怎麼辦,是讓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隨後就去呢,還是您自己回來?現在您該怎樣應付瑪莎可是件棘手的事,因為個能讓她看出您已經平靜了。不過,半個小時當中,要匆匆忙忙準備動身,她哪會看得出來?而應付梅察洛娃還要難辦得多。我一清早就去告訴她別來這兒了,請她直接上火車站去,就說因為您睡得晚,不便早叫醒您。」

  「對我真是體貼人微啊!」韋拉·巴夫洛夫娜說。

  「您可別把這份功勞也記在他頭上,這是我自己想到的。不過,我只罵他從前的做法——在他面前,我自然說得更多也更狠些——我只說這一切無謂的痛苦是由他的過失造成的,而在承受這無謂的痛苦期間,他的表現是值得稱讚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