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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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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二十二歲,他十六歲就當了大學生,可是幾乎有三年離校外出。他念完二年級,回到田莊,打消了監護人的抗拒,處置了自己的產業,儘管他受到兄長們的詛咒,甚至姐夫妹夫都禁止他的姐妹提他的名字。然後他便採用各種方式漫遊俄國:走過旱路,也走過水路,無論走旱路還是走水路,既用平常的辦法,又用不平常的辦法,例如步行,乘「拉斯希瓦」①,駕柳葉小舟。他有過許多冒險經歷,全是他自己有意安排的。順便說說,他送進喀山大學兩人,送進莫斯科大學五人,他們的費用由他提供。而在他自己打算居住的彼得堡,他卻沒有送任何人上學,因此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收入不是四百,而是三千盧布。這是到後來才知道的,當時我們只是發現他長期下落不明,直到他坐在基爾薩諾夫的書房裡閱讀牛頓對《啟示錄》的解釋以前兩年,他才回到彼得堡,進了語文系,早先他念的是自然科學系。我們知道的僅此而已。 -------------- ①「拉斯希瓦」,兩端尖的大木帆船(多為平底,航行在伏爾加河及裡海)。 雖然拉赫梅托夫在彼得堡的熟人當中誰也不瞭解他的親屬關係和財產關係,可是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兩個外號,其中一個讀者已經在這部小說裡見到過了——「嚴肅派」。他聽到後總是像平常那樣微微一笑,欣然接受卻又略帶苦澀。而當人家叫他尼基圖什卡或洛莫夫,或者用外號的全名尼基圖什卡·洛莫夫去稱呼他時,他卻開朗地、甜蜜地笑了。他這樣笑有充分的緣由,因為他享有使用這個千百萬人所頌揚的光榮名字的權利,並非由於自然稟賦,他是憑著自己的堅強意志取得的。不過這個名字只在這片南北伸延八省、有一百俄裡寬的狹長地帶以內傳揚開的,因此我還得向俄國其餘各地的讀者解釋一下這個名字是怎麼回事。尼基圖什卡·洛莫夫是二十至十五年前伏爾加河上的一名縴夫,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他身高兩俄尺零十五寸1,長得虎背熊腰,體重十五普特②,不過他只是壯實,並不肥胖。他究竟有多大力氣,只要說出一點就足夠證明:他一人拿四個人的工錢。每逢船舶抵達一個城市,他一來到市場——伏爾加河流域叫「集市」,——遠處條條胡同都傳出小夥子們的喊聲:「尼基圖什卡·洛莫夫來啦,厄基圖什卡·洛莫夫來啦!」於是大家全跑到從碼頭通往集市的大街上,一大群人跟隨在他們英雄的身後蜂擁而去。 -------------- ①一俄尺合〇.七一公尺。 ②一普特合一六.三八公斤。 當拉赫梅托夫十六歲來到彼得堡時,就這方面說只是一個平常的少年。他個子挺高,長得相當結實,但是力氣卻毫不出眾,在他碰見的同齡人中間,十個裡面總會有兩個能對付得了他。可是到了十六歲半,他忽然想起必須具有極佳的體質。於是開始下工夫。從此他就熱中於做體操,這自然很好,不過體操只能增強其體質,首先卻還得給身體打基礎。所以有一陣,他每天用好幾個小時,比練體操多一倍的時間去幹種種需要力氣的粗活如打水、搬柴、劈柴、鋸木料、鑿石頭、翻地、打鐵。他幹過許多活兒,經常變換工種,因為每一種新的活兒和每一次變換工種,都會使他的某些部位的肌肉更加發達。他按照拳擊手的食譜進食,專門給自己食用那些以能夠增強體力而著稱的東西——正是專門給自己食用——其中最主要的是半生的煎牛排。此後他一直這樣生活著。如此鍛煉了一年,他才外出旅行,旅行途中他有更多的機會來增強體力:他種過莊稼,做過木匠、擺渡的船夫以及各種對健康有益的行業中的工人;有一回他甚至作為一名縴夫走遍了伏爾加河流域,從杜博夫卡直到雷賓斯克①。如果他宣稱想當縴夫,船主和縴夫們都一定覺得他絕頂荒唐,不會收留他的。但是他僅僅作為一名乘客上船,先跟大夥兒交上了朋友,然後再幫忙拉拉纖,過了一個星期,他拉得就跟一個地道的縴夫一模一樣了。人家很快地注意到了這個新手不弱,開始跟他比起力氣來,他竟然勝過了三個甚至四個最壯實的夥伴。當時他才二十歲,他的縴夫夥伴們便給他取名為尼基圖什卡·洛莫夫,來紀念那位當時已退出舞臺的英雄人物。第二年夏天他乘輪船外出,聚集在甲板上的平民乘客中,有一個是他去年拉纖的夥伴,這麼一來,同行的大學生才知道該叫他尼基圖什卡·洛莫夫。他確實力大無比,並且不惜花費工夫保持住這大力氣。「需要這樣,」他說,「這樣會得到老百姓的敬愛,這有好處,可能會有用的。」 -------------- ①杜博夫卡,伏爾加河下游市鎮,離察裡津不遠。雷賓斯克,伏爾加河上游市鎮,在雅羅斯拉夫爾境內。 這一點從他十六歲起就深深地植根在他的腦子裡了,因為一般來說,從那時起他的特性已開始發展起來了。他十六歲來彼得堡時,只是一名普通的、剛從中學畢業的好學生,一個平常的、善良誠實的少年,他像一般大學新生通常那樣度過了三四個月。可是他漸漸聽說大學生中間有些特別聰明的人物,他們的思想與眾不同。他打聽出來四五個這類人的名字,當時他們的人數還少。他們引起他的興趣,他設法去結識他們。他偶然邂逅基爾薩諾夫,於是從平常人到一個特別的人的變化開始了,他一直變到後來的尼基圖什卡·洛莫夫和嚴肅派。第一晚,他貪婪地聽著基爾薩諾夫說話,他哭著,喊著,高聲詛咒那早該滅亡的事物,熱烈祝福應該長存的事物,他激動興奮地打斷著對方的話語。「我從哪些書讀起呢?」他問。基爾薩諾夫為他指點迷津。第二天早晨八點鐘起,他就在涅瓦大街上來回踱步,從海軍部碼頭走到警察橋,等著隨便哪一家德國書店或法國書店最先開門,他便進去購買他所需要的書,回家一連讀了三天三夜還不止,從星期四上午十一點到星期日晚間九點,總共八十二個小時。頭兩夜他不睡還沒事,第三夜喝了八杯最濃的咖啡,到第四夜,無論什麼咖啡都不管用了,他倒在地板上,一睡就是十四五個小時。隔了一周,他來找基爾薩諾夫,要求再指定一些書,並進行解釋。他和基爾薩諾夫做朋友之後,又通過基爾薩諾夫結交了洛普霍夫。過了半年,雖然他才十七歲,而他們都快二十一了,但是他們並不把他看得比自己年幼,他已經成為一個特別的人了。 在他已往的生活中有些什麼緣由,使他成了這樣的人物呢?緣由不多,但確實有。他父親性情專橫,卻聰明,有教養,可又是個極端的保守派,像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似的一個極端的保守派,但是比她誠實。他當然受不了他的父親。單是父親這樣倒還沒有什麼。他母親偏偏又是個溫文爾雅的女人,難以忍受丈夫那乖僻的性情。鄉下的情況他也都見識過①。這畢竟都不算什麼。可還有一件:他不到十五歲時愛上了父親的一個情婦②,結果倒了黴,她自然是首當其衝。他憐惜這個為他飽受折磨的女人。萬千思緒掠過腦海,此時的基爾薩諾夫對於他來說,猶如當時的洛普霍夫對於韋拉·巴夫洛夫娜。在他已往的生活中是有一些緣由的,可是要成為這麼一個特別的人,主要的當然還在於他的天性。在他離開大學,回到田莊和漫遊俄國之前,他在物質生活,道德生活和智力活動中採用自己獨特的原則已有一段時間了。等他回來的時候,這套原則就發展成為他始終不渝奉行的完整體系了。他對自己說過:「我決不沾酒,我不碰女人。」但他的性格熱情奔放。「這樣苦自己為了什麼?根本不用這樣走極端呀。」——「需要這樣。我們要求人們充分享受生活,但我們應該用自己的生活來證明,我們的這個要求並非為了滿足自己個人的欲望,並非為了自己個人,而是為所有的人,我們說話只依據原則,不憑愛好,依據信念,不憑個人的需要。」 -------------- ①暗示拉赫梅托夫瞭解農奴制的危害。 ②情婦多半是農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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