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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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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多月就這樣過去了。 田園詩當今已不流行,而且我自己也根本不喜歡它,就是說,我個人不喜歡它,正像我不喜歡遊逛,不喜歡蘆筍一樣。我不喜歡的東西可不少,一個人本來就不可能喜歡所有的菜肴和所有的娛樂方式。但是我知道,這些雖然不合我個人的口味,可都是上好之物,它合乎絕大多數人的口味,或者可能合乎絕大多數人的口味。他們可比像我這樣的寧可下象棋而不愛遊逛、寧肯吃大麻油拌酸白菜而不愛吃蘆筍的人要多得多。我甚至知道,不願分享我下象棋的樂趣和情願不來分享我愛吃大麻油拌酸白菜的樂趣的那大多數人,他們的趣味決不低於我。因此我要說,願世上能有更多的機會遊逛,願大麻油拌酸白菜從世上消滅乾淨,僅剩下的就作為希罕的珍饈供我這樣極少數的怪人來享用吧! 我確實知道,對於那絲毫不比我差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幸福應當具有田園詩風味,於是我大聲呼籲:讓田園詩風味在生活中壓倒其他一切的生活情趣吧。而極少數的怪人還達不到田園詩的境界呐,他們有著別種情趣。大多數人需要田園詩。說田園詩不流行、人們對它才毫無興趣,這可不能作為反證:他們對它不感興趣,只是像寓言中的狐狸不愛吃葡萄一樣。他們覺得田園詩式的生活無法企及,因此才說出這樣的話:「叫它別流行吧!」 不過,說田園詩式的生活無法企及,那才純屬無稽之談呢: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它不僅是美好的,而且也是可以達到的。要營造這樣的生活沒有什麼困難,不過不能夠為了一個人或者為了十個人,而是為了所有的人。為五個人排演一場意大利歌劇是不可能辦到的,為全彼得堡來排演,正如大家看到和聽到的,卻是完全可能的。為十個人印一部《尼·瓦·果戈理全集》(一八六一年莫斯科版)是不可能的事。為全體讀者來印,誰都知道,卻是可能的了,價錢也不會貴的。但是當還沒有給全城演出的意大利歌劇時,也只能開個隨便什麼的音樂會來對付對付一些特別熱心的歌迷們。在《死魂靈》第二部還沒有為全體讀者刊印出來的時候,只能由果戈理的少數特別熱心的讀者不惜力氣分別為自己抄制個手抄本。手抄本和刊印的書不可同日而語,隨便什麼樣的音樂會比起意大利的歌劇來更是差得遠,不過有個手抄本和音樂會總比沒有強。 3-17 如果某個局外人來與基爾薩諾夫商討如何對待基爾薩諾夫在醒悟過來時已看清的自己的處境,又假定基爾薩諾夫與其他幾位當事人毫無于系,他就會對來者說:「用逃避來補救為時已晚。我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但是對您來說,逃避或留下來是同樣危險的,而對於您關心其安寧的那兩個人來說,您逃避開恐怕比留下來更危險。」 自然,基爾薩諾夫只能對像他自己或者洛普霍夫這類性格堅強、誠實可靠的人說這些話。與其他人談論如何對待這種處境問題是徒勞無益的,因為別人在這種境況下其行動必然是卑劣和鄙俗的:使女方的名聲掃地,自毀聲譽,再向自己的所有同伴們訴苦或吹牛,津津樂道於其具有的英雄好漢的美德或勾引女性的魅力。無論洛普霍夫還是基爾薩諾夫,都不愛跟這種人來談論高尚的人該怎樣行動的問題。可是如果基爾薩諾夫對一個跟自己有相同原則的人說,現在逃避恐怕比留下更糟,那麼他就是對的了。這裡包含的意思是:「我知道你留下時將怎樣自處:絕對不流露自己的感情,因為只有這樣,你即使留下來也不會變成壞蛋。你的任務是盡可能不去破壞生活已經好起來了的女方的平靜。要使這份平靜不受破壞,看來已經做不到了。跟她目前的身份不協調的感情恐怕——說什麼『恐怕』,乾脆說,是『毋庸置疑』——已經在她心中萌生,不過她還沒有覺察而已。如果完全沒有來自你這方面的挑逗,這種感情會不會很快向她自己顯露出來,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你一疏遠,准會刺激它顯露出來。所以,你疏遠的結果只能是使你希望避免的那件事來得更快。 然而基爾薩諾夫不是作為一個局外人,卻是作為一個當局者來考慮這件事的。他覺得疏遠比留下更為難,而驅使他留下的是感情,那麼,留下不就是意味著向感情屈服,受感情的左右而迷惑了嗎?他有什麼權利竟能如此絕對自信,相信自己不會在言談或眼神中流露內心的情感而挑逗對方呢?因此疏遠更為妥當。當事情涉及到自己時,人就很難看出他的理智被矯情的誘惑左右到了何等程度,所以正直的人告誡說:抵制住誘惑,你才能有較多的機會去完成高尚的行動。這是從理論語言譯成的日常口語。而基爾薩諾夫信奉的理論,卻認為類似「高尚」這樣冠冕堂皇的字眼模棱兩可,含糊不清,不如用自己的述語來表達:「任何人都是利己主義者,我也是。現在要問:什麼對我更有利,是疏遠還是留下?如果疏遠,我只要抑制個人內心的情感即可。如果留下,我卻要冒著損害自己人格的風險,因為一句不得體的話,或者癡迷的一瞥都會洩露天機的。個人的情感是可以抑制住的,過些時候我的平靜就能恢復了,我又會對自己的生活心滿意足。要是我有一次行動矯情背理,那我就永遠於心不安,也無法對自己滿意,我將毀掉我的全部生活。我的處境是這樣;我愛喝酒,而我面前正擺著一杯美酒,不過我懷疑這酒有毒。我又無法證實我的懷疑。我應該喝下這杯美酒還是免受它誘惑,倒掉它呢?我不能把我的決定叫做高尚的決定,甚至也稱不上正當的決定,這些字眼過於鏗鏘作響。我只能稱之為合算的、明智的決定:我倒掉這杯美酒。雖然我剝奪了自己的一份小小的樂趣,給自己造成了一點不愉快,但是我卻保證了自己的健康,也就是保證我來日方長,可以大量地飲用那些我確實地知道沒有毒的酒。我的行動不算蠢,這也就是我所得到的全部褒獎。」 3-18 那麼用什麼方法疏遠呢?如果使用老法子,假裝受委屈,表現自己性格中庸俗的一面,借此來疏遠,這已經不行了;兩次都用同一套招術就騙不了人了。第二個同樣的故事只能拆穿第一個故事的用心,表明他不僅是新故事的主人公,而且是老故事的主人公。總之,快刀斬亂麻的任何做法都是不相宜的。雖然這樣疏遠比較省事,卻過於張揚,會引起注意的,也就是說,那在眼下是庸俗的、卑鄙的(照基爾薩諾夫的利己主義理論,便是愚蠢、不合算)。因此只剩下一個最費事、最折磨人的方法:慢慢地、不露聲色地悄悄地避開,使人看不出他在疏遠。這件事有點棘手,極為複雜:人家在瞪大眼睛注視你,你卻要逃離開他們的視線,而又不讓他們看見你的動作。但是別無出路,必須這麼做。可是照基爾薩諾夫的理論,這並不痛苦,甚至還挺愉快,因為事情越困難,在你能順利完成它的時候,從自尊心出發,你便越發為自己的能力和機靈而感到欣慰。 他果然完成得很順利,沒有因為一句言猶未盡或失去分寸的話語,也沒有因為一瞥目光而洩露自己的意圖。他在韋拉·巴夫洛夫娜的面前仍舊無拘無束地說笑逗趣,他跟她接觸時仍然一如既往顯得挺快活。不過他開始受到種種干擾,不能像從前那樣經常去洛普霍夫家,像從前那樣整晚上逗留在他們家,並且,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洛普霍夫比從前更愛抓住他的胳膊,要不然就是抓住他的禮服翻領,說道:「不行,朋友,你可不能馬上退出這場爭論。」因此基爾薩諾夫來到洛普霍夫家裡以後,越來越多的時間不得不在他的男友的沙發旁度過。這一切都是漸漸形成的,以至完全黨察不到這種變化是在發展。干擾一來,基爾薩諾夫不但不加以強調,反而為受到干擾而表示惋惜(不過只是偶然表示表示而已,經常表示也不恰當)。干擾總是來得那麼自然而且避免不了,就連洛普霍夫夫婦倆也往往趕他走,他們提醒他說,他忘了答應過今大在家待著,因為他擺脫不掉的某某熟人想去找他……或者他忘了,假如他今天不去看某人,那人就要怪他;或者他忘了,他必須在明早之前完成一項至少需要四個鐘頭才能完成的工作,難道他打算今夜不睡覺?已經十點鐘了,他別再說笑話了,該回去工作了。基爾薩諾夫對這些提醒也不一定都聽從:他不去看這個熟人,讓這位先生生氣吧;還有,工作跑不掉,時間還有呐,他偏要在這兒坐上一晚上。可是干擾越來越多,一連幾個晚上又都被學術活動占去了,這些學術活動越來越多地壓在他的身上,他有時也流露出這樣的想法:「但願沒有這些學術活動才好!」熟人們也越發愛糾纏他,他有時又流露出這樣的意思:「他們怎麼老是死死纏住我,真邪門,他們幹嗎總是拽住我不放!」這僅只是使他覺得奇怪,而洛普霍夫夫婦卻一目了然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有了名氣,需要他幫忙的人也就愈來愈多了。他不該忽視工作,他偷懶更是毫無緣由,老實說,過去幾個月他完全變懶了,所以他打不起精神動手工作,於是他們催促他道:「應當工作了,亞歷山大老兄!」——「該工作了,亞歷山大回馬特韋伊奇!」 裝樣子是很困難的,他必須把這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拖足幾個星期才行,他必須轉動得那麼緩慢,那麼平穩,好像鐘錶的時針一樣:無論您怎樣聚精會神地望著它,您都看不出它是在走動,而它悄悄地於著自己的事,從它原來的位置朝一邊走動著。不過作為理論家的基爾薩諾夫在欣賞實踐中自我的靈活和機敏時,卻感到多麼愉快啊。利己主義者和唯物主義者不管做什麼,都只為了自己的快樂。是的,基爾薩諾夫也可以完全坦誠地說,他耍這套計謀是為了自己的快樂,他為自己的高明和勇敢而感到興奮。 這樣過了一個月或者一個月更多一點的時間,如果有人作了統計,那麼就會發現,在這個月裡,他與洛普霍夫夫婦的親密關係絲毫也沒疏遠,但是他在他們家裡度過的時間卻減少了四分之三。而在這期間他和韋拉·巴夫洛夫娜一起度過的時光的比例又減少了一半。最多再過一個月,朋友們就不會再常見面了,而友誼卻是依然如故。事情也就可以收場了。 洛普霍夫的眼光很敏銳,難道他一點都沒察覺? 沒有,一點沒有察覺。 韋拉·巴夫洛夫娜呢?韋拉·巴夫洛夫娜也一點沒有察覺。她在自己心中也沒有察覺什麼嗎?她在自己心中也沒有察覺什麼。不過韋拉·巴夫洛夫娜做了一個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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