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怎麼辦? | 上頁 下頁
七一


  可是他走了以後,她卻哭了。直到現在她才理解,或者才發覺自己早已理解了鴛夢重溫的意思:「現在我已經沒必要保護你了,你也保不住自己了。至少讓你快活快活吧。」

  她著實地快活了一番。每天他必須在醫院和醫學院呆那麼幾個鐘頭,除此之外他連一分鐘都不離開她。她這樣過了一個來月。他們朝朝暮暮在一起,形影不離,多少次談心,無話不談,講述離別期間各人的遭遇,回憶往昔的同居生活,此外還有多少快活事:他們一塊遊玩,每天黃昏乘著他雇的馬車到彼得堡郊外觀賞自然景色,大自然對人來說是如此可愛,連彼得堡郊外這樣可憐的、不惹眼的、雖說價值千百萬資金的大自然也能叫人看了滿心歡暢。他們讀書,玩「傻瓜」,玩「羅托」,她甚至學起下象棋來,仿佛她還有時間能學會下似的。

  有好幾次,韋拉·巴夫洛夫娜等他們遊玩歸來以後,在他們家待到深夜,不過她還是多半早晨去,免得克留科娃獨自在家悶得慌。只有她倆在一起的時候,克留科娃滿懷激情地給她講冗長的故事,故事的內容只有一個:薩申卡多麼好,多麼溫柔,他多愛她!

  3-16

  過了約莫四個來月。基爾薩諾夫由於經常照顧克留科娃,後來又經常回憶起她來,於是產生了錯覺,以為現在他對韋拉·巴夫洛夫娜的思念是沒有危險的了。不管她來拜訪克留科娃也好,碰到了他、與他談話也好,以致於後來她極力幫他擺脫痛苦也好,他都不回避她了。他傷悼克留科娃期間,在他意識到了的對韋拉·巴夫洛夫娜的感情中,除了對她的關心所回報的友好的謝忱外,也確實沒有什麼別的了。

  可是——男讀者已經預先就知道了這個「可是」的意思,正如他對已讀過的篇頁後面的內容總是會預先知道的一樣。可是——基爾薩諾夫在與克留科娃重逢時,對她的感情自然是與克留科娃對他的感情完全不同的,基爾薩諾夫心中對她的愛情早已逝去了,雖然對她還抱有好感,畢竟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其實往昔他對她的愛僅僅是出於年輕人想要愛上一個人(隨便什麼人都行)的一種強烈的願望。克留科娃自然和他不般配,因為他們在自身素養方面彼此就不相稱。等他過了青春期,他只是憐惜克留科娃,也只能如此而已;憑藉回憶,充滿憐惜地對她施些溫存,也僅此而已。他對她的傷悼實際上很快就過去了。可是當那悲傷真的化為烏有時,他還總會記起那悲傷曾佔據過他的心頭。而當他發現,他已不再悲傷,只剩下對悲傷的回憶時,他才看到了自己與韋拉·巴夫洛夫娜之間的異常關係,他才認定,他已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

  韋拉·巴夫洛夫娜極力幫他擺脫痛苦,他也心說誠服地接受了她的關懷,認為自己已無危險可言,或者不如說,他已不記得,他本來是愛韋拉·巴夫洛夫娜的,也忘了她的關懷無疑會使他走入窘境。那麼在韋拉·巴夫洛夫娜幫他擺脫傷悼克留科娃的痛苦開始,已過去了兩三個月了,現在情況怎樣呢?沒有什麼新情況。在這期間他幾乎每天晚上不是待在洛普霍夫家,就是護送韋拉·巴夫洛夫娜到什麼地方去,他常常和她丈夫一起護送,單獨護送的次數更多,也就僅此而已。這不僅對他已心滿意足,就是對她也覺得盡夠了。

  現在韋拉·巴夫洛夫娜每天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呢?傍晚之前和過去一樣。可是到了六點鐘呢。過去她通常在這時獨自去工場,或者獨自待在房間裡幹活。而現在,如果她傍晚需要去工場,那麼頭天晚上她就通知基爾薩諾夫叫他來送她去。在往返的不長的路途中,他們總是要談點什麼,通常是談工場,基爾薩諾夫是她在工場事務中最為得力的一個助手。她主管工場事務,而他也有許多事情可幹:三十名女工詢問和托辦的事情加在一起難道還少嗎?由他來處理這些事是再合適不過了。辦事間歇他就和孩子們待在一起閒聊,有幾個女工也參加了這種天南海北的閒談。他們還談起阿拉伯童話《一千零一夜》是多麼有趣,其中不少篇他已經講過了。又談到印度人所尊崇的白象,就像我們這裡的白貓很是招人喜愛的。夥伴中有一半人認為,白象、白貓、白馬——俗不可耐,這是患了白化病的一群病態動物,從它們的眼睛就可看出,他們不像有色動物擁有健壯的體格;①另一半人卻非說白貓好。「關於斯托夫人②的生平您還知道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她的小說我們是聽您講過才知道的。」一個參加談話的成年女工問。不,基爾薩諾夫暫時還不知道斯托夫人生平的更詳細情況,但他會知道的,因為他自己對此也頗感興趣。眼下他倒可以講講霍瓦德③,他差不多是跟斯托大人同樣的人物。就這樣,基爾薩諾夫時而進行講解,時而跟夥伴們進行爭論。夥伴中占半數的小孩始終抱成一團,而成年人卻不斷地有變動。韋拉·巴夫洛夫娜幹完工作以後就同他一起回家喝茶,三個人喝完茶還要坐好半天。現在韋拉·巴大洛夫娜和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同坐的時間要比以往基爾薩諾夫不在時長得多。只要是他們三個人共度的晚上,准要安排一兩個鐘頭的音樂節目: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彈鋼琴,韋拉·巴夫洛夫娜唱歌,基爾薩諾夫坐在一旁靜聽;有時基爾薩諾夫彈鋼琴,那麼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就和妻子合唱。最近常有這種情況:韋拉·巴夫洛夫娜從工場急匆匆趕回家來,以便換裝去歌劇院,最近他們經常去歌劇院,或者是三人一塊去,或者是基爾薩諾夫單獨陪同韋拉·巴夫洛夫娜去。除此之外,洛普霍夫家的客人比以前來得更為頻繁了。從前,年輕人不算數——年輕人算什麼客人呢?他們不過是小字輩——幾乎只有梅察洛夫夫婦常來做客。現在洛普霍夫家又與兩三個像這樣可愛的家庭交往密切起來。梅察洛夫家和另外兩個家庭安排每週輪流舉行一次小型舞會,只約圈內人參加,每次都能湊足六對、甚至八對舞伴。缺了基爾薩諾夫,洛普霍夫幾乎從不去歌劇院,也不去熟人家,可是基爾薩諾夫卻常常單獨陪伴韋拉·巴夫洛夫娜外出活動。洛普霍夫說,他寧願穿著大衣待在家裡的沙發上歇著。因此,只有半數的晚上他們三個人一塊度過,不過這些晚上他們三人差不多總是一刻不分離地待在一起。的確,當洛普霍夫家中除了基爾薩諾夫沒有外人時,長沙發常常會把洛普霍夫從放鋼琴的客廳吸引過去——現在鋼琴已從韋拉·巴夫洛夫娜的房裡搬到了客廳——但是這對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來說仍然無濟於事:過一刻鐘,最多過半小時,基爾薩諾夫和韋拉·巴夫洛夫娜也離開鋼琴,起身坐到他的沙發旁。而且韋拉·巴夫洛夫娜也不在沙發旁久坐,她很快就挪到沙發上斜靠在那裡,即使兩人坐在一張沙發上,丈夫坐著也還是挺鬆快,因為沙發很寬。其實也並非太鬆快,可是她用一隻手摟著丈夫坐,所以他坐著也不感到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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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暗示作者對種族歧視的否定態度。

  ②斯托夫人(一八一二——一八九六),美國作家,反映黑人悲慘生活的小說《湯姆大伯的小屋》(一八五二)的作者。此書的俄譯本出版於一八五八年。

  ③霍瓦德(一七二五—一七九0)英國著名慈善家,主張改善監獄中囚徒的生活。在俄國考察士兵生活時死於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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