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怎麼辦? | 上頁 下頁
六九


  「對,也許是這樣。至少我見過別的姑娘是這樣,當時自然不懂,後來才懂得的。這樣,他聽我說非跟他走不可,他笑了起來,說道:『您願意,那就走吧,不過這是白浪費時間,』他想教訓我,像他事後告訴我的:他叫我給纏煩了。我一邊走,還一邊跟他胡扯,他始終不說話。我們就這樣到了他家。拿一個大學生來說,他當時就已經過得不錯,他光教家館,每月能掙二十盧布左右,又是光棍一條。我仰著倒在沙發上,說:『喂,拿酒來。』——『不行,』他說,『我不給您酒,我們來喝茶吧。』——『放上點潘趣酒。』我說。——『不,不加潘趣酒。』我開始不知羞恥地胡鬧起來。他坐在那兒看著,可是毫不在意,我覺得這太侮辱人了。現在這樣的年輕人隨處可見,韋拉·巴夫洛夫娜,從那時候起年輕人變得強多了,當時可太稀罕了。我甚至覺得這太侮辱人了,就破口大駡起來:『既然你是這麼個木頭人,』我罵他,『好,那我走。』『現在別走,』他說,『請喝杯茶,女房東馬上就端茶炊來。不過您別罵人了。』他對我仍用『您』相稱。『您最好對我講講,您是什麼人?您怎麼淪落到這一步?』於是我對他胡扯起來,瞎編了自己的身世:我們給自己編了各種各樣的經歷,因此人家對我們誰都不相信。其實有些人的經歷不是瞎編的,我們當中也有高尚的、受過教育的人啊。他聽完以後,說:『不,您編得並不高明,我即使願意相信也辦不到。』這時我們已經喝完茶。他又說:『您可知道,我從您的身體看出來喝酒對您有害,您的肺恐怕已經有病了。讓我給您檢查一下。』好,韋拉,巴夫洛夫娜,您簡直不會相信,我居然害羞啦。我本來靠不知羞恥為生的,而巨剛才我還那麼不知羞恥呢!他也注意到這個。他說:『沒什麼,光聽聽肺部。』那時候他還在念二年級,但是已經深通醫道了,在科學上也走在了前頭。他開始聽肺部。『是的,』他說,『您根本不適於喝酒,您的肺不好。』——『我們哪能不喝酒?』我說,『我們不能不喝』確實不能不喝,韋拉·巴夫洛夫娜。——『那麼您拋棄這種生活吧。』——『我會拋棄的!可是這種生活才快活呐!』——『得了吧,』他說,『有什麼快活的。喂,』他說,『我現在可要幹工作了,您走吧。』我走了,心裡直冒火,一個晚上白搭了。再說,他那冷若冰霜的樣子也太傷人了,我們也不是沒有自尊心啊。一個月後,湊巧我又到他住的附近去。我想,我順便看看這個死木頭,跟他玩玩。正趕上快吃午飯了,我睡了一夜好覺,又沒有喝酒。他在看書。『你好,木頭。』——一『您好,有事嗎?』我又於起蠢事來。『別這樣,』他說,『我可要轟您走了,我跟您說我不喜歡這樣。現在您沒醉,能明白我的意思。您最好考慮考慮我的話:您滿臉病容,比頭一次見您還難看,您該戒酒啦。先把衣服整理好,然後咱們好好談談!』我的肺確實已經開始有毛病了,他又聽過,說是比頭一次更糟了,他說了許多話,我的肺真是有毛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了起來:我可真不願意死,可他老拿肺病來嚇唬我。我就說:『我怎能改邪歸正呢?老鴇不會叫我走的,我欠她十七個盧布呐。』他們總是用債務壓我們,好讓我們乖乖地聽話。『哦,』他說,『我手頭現在不夠十七個盧布,那您後天來拿吧。』我感到奇怪,因為我完全沒有找他要錢的意思。怎會料到有這等好事呢?我連自己的耳朵都不敢相信了,哭得卻越發厲害了,我以為他是在耍笑我;『您看著我哭,欺負一個可憐的女孩可是罪過。』他一再擔保,說他的話是認真的,可我就是不相信他。您能想到嗎?過了兩天他真的湊足了錢交給了我。就在那會,我似乎還是不敢信以為真。『您既然不願意跟我來往,』我說,『怎麼還對我這樣?這倒是為什麼呢?』

  「我向老鴇贖了身,自己租了間房子。不過我還是沒活幹:我們有一種特殊的身份證,拿著這種身份證,怎麼有臉見人呢?我又沒錢。我就還像從前那樣過,其實跟從前也不一樣了,跟從前怎麼比呢,韋拉·巴夫洛夫娜!只有熟客我才接待,只接待那些沒有欺負過我的好人。我也不喝酒了。所以沒法跟從前比了。您知道,比起從前來,我這已經好過些了。可也不儘然,我還是痛苦。我要跟您說的是:您會以為我痛苦是由於我的相好太多,有四五個人。不,其實我對他們幾個都有感情。這倒一點沒叫我痛苦。求您原諒我這樣說,不過我坦白告訴您:我直到現在也還是這麼想的。您知道我現在不是挺注意的嗎;現在除了最正派的話,有誰聽見過我說過別的話嗎?我在工場照看過許多小孩,他們都喜歡我,老太太們也不能說我沒教孩子學好。不過我坦白說,韋拉·巴夫洛夫娜,我直到現在還這麼認為,只要有感情,那就不怕,可別是欺騙,如果欺騙,那就該另當別論了。

  「我就這麼過了大約有三個月,在這個時期我可是休息足了,因為我的生活已經安定下來了,雖說我也為自己的錢的來歷感到羞愧,可是我再也不把自己看作一個壞姑娘了。

  「不過,韋拉·巴夫洛夫娜,這個時期薩申卡常來找我,我也去看過他。瞧,我又口到我該告訴您的那件事上了。不過他來找我和別人目的不同,而是為了監督我,怕我再犯老毛病,怕我喝酒。最初那些日子他確實幫了我大忙,因為我總想著喝酒。可是我覺得愧對他:萬一他來正看見我喝酒多不好。若沒他監督,我大概挺不住的,因為我的那些相好的——也都是好人,他們常說:『我派人買酒去。』但是我覺得愧對他時,我就說:『不,絕對不行。』不然的話,我哪兒受得了誘惑:只是想著酒對我有害還是不夠的。後來,過了三個星期左右,我自己也挺住了:酒癮沒了,我已經改掉喝酒的嗜好了。我一個勁兒攢錢,好還給他,攢了兩個來月就還清了。我還給他錢,他那份高興就別提了。第二天,他給我帶來薄紗裙料,還用這筆錢給我買了些別的東西。打這以後他常來,我還是像醫生來看病人那樣。我還清他賬以後,過了一個來月,他又來找我,卻說:『娜斯堅卡,現在我開始喜歡上您了。』喝酒的確使人容貌受損害,而且一時不能恢復過來,而那天我的臉色好了,變得柔嫩起來,眼睛也變得亮晶晶。還是因為改掉了舊嗜好,我說話也規矩起來了,您知道,戒了酒,思想也不那麼花哨了。但是一開口還是顛三倒四,有時樣子大大咧咧,像早先似的滿不在乎。可是這個時候我的言談舉止已經慢慢變得穩重些了。他一說他喜歡我,我就高興得想撲上去摟他的脖子,可是我不敢,強忍住了。他卻說:『您看,娜斯堅卡,我不是沒感情的人。』他說我變漂亮了、也穩重了,還跟我親熱起來。怎樣親熱的呢?他拉起我的一隻手,放在他的手上,又用另一隻手撫摩它。他瞧著我的手,這時候我的手的確又白又嫩……這樣,他拉我的手的時候,您不會相信的,我居然臉刷地紅了。在我有過那樣的生活經歷以後,韋拉·巴夫洛夫娜,我還能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姐似的,這真是叫人奇怪,可事實就是這樣。不過,儘管我害羞——說起來都覺得可笑,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居然害羞了,但這是真的——我還是對他說:『您怎麼想起跟我親熱呢,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他說;『因為,娜斯堅卡,現在您是個好姑娘啦。』他一說『好姑娘』,我高興得都掉眼淚了。他說;『您這是怎麼啦,娜斯堅卡?』然後就吻了吻我。您能想到嗎?他這一吻不要緊,我的頭都暈了,我昏了過去。在我有過那樣的生活經歷以後,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怎麼能叫人相信,韋拉·巴夫洛夫娜。

  「第二天早晨我待著待著就哭了:現在我這個可憐的女人怎麼辦?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擺在我面前只有一條路了——跳涅瓦河。我感覺到,我不能再幹那營生了,就是千刀萬剮、餓死,我也不幹了、您看,這就是說,心裡早就愛上他了,可是他對我沒有一點表示,我也不敢指望他會喜歡我,我心裡的這份感情也就自生自滅了,連我自己也不會曉得心裡曾有過這份感情。而現在,這一切全給說破了。當然,在你察覺了這份情感時,你的心中只有他,你怎麼會再去左顧右盼呢,您自己有這方面的經驗,您會意識到這絕對不可能。除了你那心上人,刹時間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所以我待著待著就哭了:現在我怎麼辦?我沒法活了。我確實想過這樣做:先上他家跟他見上一面,然後就去跳河。我哭了整整一個早晨。可我突然看見他來了,他跑來吻我,說:『娜斯堅卡,你願意跟我同居嗎?』我告訴他我所想的。於是我就跟他同居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