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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韋羅奇卡坐到了鋼琴旁,唱起了《三套車》①,當時這首歌詞剛譜上了曲子。門外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認為這首歌很好,它敘述的是一個姑娘看上了軍官。「韋爾卡②麼,只要她願意,准能成,她本來就機靈,心眼多!」韋羅奇卡唱了一會就停下來了,這也還是很得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是這麼囑咐的:唱一會,然後說說話。韋羅奇卡這就又說起話來了,不過她說的是法語,令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不高興。「好一個傻瓜,我竟忘了告訴她講俄語。」韋拉說話很文靜……還微微一笑。可見談得不錯,挺好。可是他幹嗎瞪著一雙眼睛?不過傻瓜畢竟是傻瓜,他只會心神不定地眨巴眼睛。而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最後她把手伸給了他。韋爾卡變機靈了,要誇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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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三套車》為涅克拉索夫的名詩,發表於一八四六年,一八五二年由列昂諾夫譜曲,流傳甚廣。

  ②韋爾卡,韋拉的卑稱。

  「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我必須跟您認真地談談,昨天您訂了包廂,為的是把我當作您的情婦向您的朋友們進行炫耀。我不會對您說這是無恥的行徑,因為如果您能懂得這點,您就不會那樣做了。但我要警告您:如果您敢於靠近我,不管是在劇院裡,還是在街上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我一定會給您一記耳光。母親會折磨我,」(韋羅奇卡就是說到這裡才微微一笑)「但是我不在乎,對我要下手就下手吧!今天晚上您會收到我母親的一張便條,說我們的郊遊取消了,因為我病了。」

  他站在那兒,仍舊心神不定地眨著兩眼,正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看到的那樣。

  「我現在跟您談話,是把您當作一個毫無羞恥心的人。不過您也許還沒有完全墮落。如果是這樣,我就請求您不要再來我們家了。您能做到的話,我就原諒您對我的誣衊,如果您同意,就讓我們握握手吧。」她向他伸出了手。他握住它,自己也不明白在做什麼。

  「感謝您,您走吧,就說您急於準備郊遊的馬車好了。」

  他又眨巴起眼睛來;她卻轉身走到了樂譜前,繼續唱那《三套車》。遺憾的是沒有行家在場,行家們定會很感興趣的,大概他們也難得聽到如此富於感情的歌聲。甚至由於感情太豐富而忽略了技巧。

  沒過多大一會工夫,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進來了,廚娘用託盤端來了咖啡和小吃,米哈伊爾·伊凡內奇沒有坐下喝咖啡,卻向門口退去。

  「您上哪兒,米哈伊爾·伊凡內奇?」

  「我急著去準備馬車,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還來得及,米哈伊爾·伊凡內奇。」但是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已經走出了門。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舉著雙拳,從前室沖進了客廳。

  「你都幹了什麼,該死的韋爾卡?啊?」客廳裡已經沒有該死的韋爾卡的蹤影了。母親又向她的房間沖去,可是韋羅奇卡的房門緊鎖著。母親用整個身子撞房門,想撞開它,但那門巋然不動。而該死的韋爾卡卻在裡面說:

  「如果您再撞門,我就砸窗子喊救命。我決不會活著落進你們的手裡。」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像瘋了似地鬧騰了好半天,門也沒撞開。最後她喊得累了。韋羅奇卡這時才說話:

  「媽,以前我只是不喜歡您,從昨天晚上起,我還可憐起您來啦。您受過很多苦,所以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以前我沒跟您談過什麼,現在想跟您談談了,等您不生氣的時候吧。我們這回要好好談談,我們過去真沒有談過呢。」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當然並沒有怎麼把這些話當回事。疲憊的神經需要休息,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心裡又開始盤算起來了:既然女兒這個混丫頭已經完全不聽話了,不如就和她進行談判。因為沒有她就什麼事也辦不成了,總不能沒有她還叫米什卡①這傻瓜來娶她!再說,還不知道她對他說了些什麼,他們不是還互相握手了嗎?這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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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米什卡,米哈伊爾的愛稱。

  疲勞的瑪麗婭正坐在那裡考慮:是用武力解決,還是用計謀智取,門鈴響了,來的是朱麗和謝爾日。

  1-04

  「謝爾日,她母親會講法語嗎?」這是朱麗醒來的第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還沒有打消這個念頭嗎?」

  不,她沒有打消。他們回想了一下劇院裡的種種跡象,可以判斷出來那個姑娘的母親大概不會講法語,所以朱麗帶了謝爾日來當翻譯。不過這也是他命該如此,即使韋羅奇卡的母親是紅衣主教梅位凡蒂①,他也得去。他從不抱怨命運,情願跟隨著朱麗漂游四方,倒像是高乃依②劇本中女主人公的心腹女伴。朱麗醒得晚,順路去了一趟維爾曼商店,然後又去了四家商店購買所需之物,雖然都不順路。因此當朱麗和謝爾日從利堅橋來到豌豆街時,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已經解釋過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發夠了脾氣,並巨已經坐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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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梅佐凡蒂(一七七四—一八四九),意大利一大學教授,通曉五十來種語

  ②高乃依(一六〇六—一六八四),法國古典主義劇作家。

  「我們來這兒用什麼理由呢?呸,多髒的樓梯!我在巴黎也沒見過這樣的樓梯。」

  「隨便想個什麼理由都行。她母親是做抵押放款的,你就摘下胸針做抵押。也許這樣做更合適:她教鋼琴課,我們就說你有個侄女想學鋼琴。」

  瑪特遼娜看見了謝爾日的軍官制服、特別是朱麗的奢華裝束,才生平第一次為臉上受過傷的顴骨害羞了:她還從未面對面地見過這樣尊貴的太太。當瑪特遼娜稟報說,NN上校攜同夫人光臨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同樣感到誠惶誠恐和一種無法言傳的驚奇,特別是「攜夫人」這句話!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聽到的有關最高層的流言至多也只是到四品文官這一階層,而涉及真正的貴族圈子的流言在傳到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之前早在半途中消失得無蹤影了。因此她只理解法律規定的「夫妻」涵義;而謝爾日和朱麗是按巴黎人的習慣互稱「夫妻」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連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跑著迎上去了。

  謝爾日說,昨天有機會見面相識,非常高興,等等,又說什麼他妻子有個侄女等等,還說什麼他妻子不會講俄語,所以他才來當翻譯。

  「是的,我可感謝造物主的恩賜,」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韋羅奇卡在教鋼琴方面是很有才能的。她若能到貴府上教琴,我以為不勝榮幸;可是不巧,我的這位教師近來不大舒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話聲音特別大,好讓韋羅奇卡聽見並且知道出現了和解的轉機。而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儘管對兩位客人滿懷敬仰之情,但還是用眼睛緊緊盯著他們。「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出來給你們試彈一下。韋羅奇卡,我的孩子,你能不能出來呀?」

  既然當著外人的面,不至於再吵架了,為什麼不出去呢?韋羅奇卡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了謝爾日,又羞又惱,臉一下子漲紅了。

  即使眼光再遲鈍的人也不會看不出這情形,何況朱麗的眼光幾乎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眼光還敏銳。法國女人直言不諱地說:「我親愛的孩子,您看到這個人感到驚訝、難堪,因為昨天您受侮辱時他也在場,他本人恐怕也參與了對您的侮辱。我的丈夫輕狂浮躁,可是比起那些浪蕩公子來還好些。請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吧,我是懷著善意來看您的。給我的侄女教課只是個藉口,不過還不能戳穿。您隨便彈點什麼,然後我們到您的房間裡去再談。聽我的話,我的孩子。」

  這就是在彼得堡的貴族青年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那個朱麗嗎?這就是開起玩笑來毫無分寸、連某些浪蕩公子也要臉紅的那個朱麗嗎?不,這是位連一句粗話都沒聽過的公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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