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怎麼辦? | 上頁 下頁


  「韋羅奇卡,你剛才謝我。我好久沒聽到你說謝謝了。你認為我心狠。對,我心狠,可是不能不心狠啊!你看我這虛弱的身子已經不行了,韋羅奇卡!是喝酒害的,還有我這把年紀,你又給我添亂,韋羅奇卡,你真叫我傷心透了。我的身子就這樣垮下來了。我這一輩子真不容易,韋羅奇卡。我不願意你再過這種日子了。但願你能過上好日子。我吃過多少苦,韋羅奇卡,哎,多少苦!你不記得,你爹還沒當管房人的時候,我跟他怎麼過日子!窮過,哎,那時候多苦啊,那時候我倒還是個老實人,韋羅奇卡!現在我可不老實了。可是,不,我不作孽,不在你面前撒謊,不說我現在還是老實人!哪兒還有老實人!老實的年頭兒早過去了。韋羅奇卡,你有學問,我是個大老粗,可你們書上寫的什麼我全知道。書上寫著:不應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家說我:『你不老實!』你爹是個十足的大傻瓜——他是你的爹,不是娜堅卡的爹——連他也來挖苦我,欺負我!好,我心一狠,說,你們看我不老實,我就不老實,結果生下了娜堅卡。呃,這又怎麼樣,生了又怎麼樣?是誰教我這麼幹的?是誰撈到了肥差?就這事來說,我可沒他罪孽大。但是他們把她搶走了,送進了育嬰堂,還不許我打聽她的下落,這樣就再沒看見過她,也不知她的死活……恐怕不會活著了!嗯,現在我已經不那麼痛苦了;當時真不好受。從此心變得更狠了,我就成了個狠心的人。這樣一下子卻都好起來了。你的父親、這個大傻瓜弄到了份肥差,誰給他弄到手的?我弄到的;他被提拔當上了房屋管理人,是誰提拔他的?我提拔他的。從此我們開始過上了好日子。什麼緣故?因為我變得不老實了,變得心狠了。我知道,韋羅奇卡,你們書上寫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又不老實又狠心的人才能過好日子。這是大實話,韋羅奇卡!現在你爹靠我供著,也有了幾個錢。我也有錢,可能比他的錢還多,這都是我自己掙來的,我給自己準備了幾塊麵包防老。你的傻老爹也才尊敬起我來,對我服服帖帖的。我把他調教出來了。早先他壓迫我,欺負我。為了什麼?不為別的,韋羅奇卡,只為我心不狠。你們書上又寫著,韋羅奇卡,人不該這樣生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書上還寫著:要不這樣生活,那麼一切都應當重新安排,而照今天的習慣,就不能照書上說的那樣生活。他們為什麼不照新的辦法來安排生活呢?唉,韋羅奇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書上寫的新辦法是什麼樣的?我知道是好辦法,不過我和你活不到那時候。老百姓太愚蠢,有這樣的老百姓,怎麼能採用好辦法!我們還是照老法子過,你也照老法子過吧。而老法於是什麼樣?你們書上也寫了:老法子無非就是搶人和騙人。這是大實話,韋羅奇卡,這就是說,沒有新辦法,就照老法子過:搶人、騙人。我因為疼你才說這些話,呼嚕……」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打起呼嚕來,倒下睡了。

  1-02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知道他們在劇院裡的談話內容,可是還不知道這次談話的後果。

  正當她為女兒的事傷心,並在憂傷中往自己手裡的混合甜酒杯裡對了許多羅姆酒,早已呼呼酣睡的時候,米哈伊爾·伊凡內奇·斯托列什尼科夫正在一家最時髦的飯店裡同著去過包廂的另兩位騎士一道吃晚飯。同席的還有第四位——和軍官一起來的法國女人。晚飯快吃完了。

  「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斯托列什尼科夫心花怒放:吃晚飯時,這法國女人找他說話,已經有三次了,「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這稱呼聽著悅耳,叫著上口——我沒想到你們這一夥裡只有我一個女的。我希望在這兒能見到阿岱莉,那該多快活,我難得見到她。」

  「真不湊巧,阿岱莉跟我吵嘴了。」

  軍官想說什麼,但卻沒說。

  「別信他的,朱麗小姐,」那文官說,「他不敢對您說出真相,他認為,您要是知道了他為了一個俄國姑娘甩掉了這法國女人,您准會生氣的。」

  「我不明白,我們幹嗎上這兒來!」軍官說。

  「不,謝爾日,是約翰請我們來的!再說我也很樂意跟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認識認識,不過,唉,斯托列什尼克,您的審美觀我可不敢恭維!如果您拋棄阿岱莉是為了那個格魯吉亞女人——您跟他倆去過她的包廂,我是決不會反對的。倘若用法國姑娘換個俄羅斯女人……我能想像出來!淺色眼睛,稀疏的淺色頭髮,呆板的無色的面孔,對不起,不是無色的,而是你們所說的血加奶油①,也就是只有你們的愛斯基摩人才能放到嘴裡吃下去的那種食物!約翰,把煙灰缸遞給那背棄了美女子的罪人,叫他在自己罪惡的頭上撒些煙灰!②」

  --------------
  ①俄羅斯人常用此話、即「血乳交融」形容健康的臉色。

  ②古代猶太人在悲傷或懺悔時往自己頭上撒塵土或爐灰,見《舊約·約伯記》第章第十二節。

  「你說了這麼多廢話,朱麗,不該在他腦袋上,該你往自己頭上撒灰,」軍官說,「因為你以為是格魯吉亞女人的那位,她正是一個俄羅斯女人。」

  「你在開玩笑吧?」

  「純粹、地道的俄羅斯女人。」

  「這不可能!」

  「親愛的朱麗,你以為我們的民族也跟你們的民族一樣,只有一種類型的美,你這看法是沒有根據的。你們那裡,不是也有許多淺黃髮的女人嗎?朱麗,我們是多民族的混合體,從淺色頭髮的芬蘭人(「是的,是的,芬蘭人,」法國女人自言自語地說)到黑黑的,比意大利人還黑得多的韃靶人,蒙古人(「是的,蒙古人,我知道,」法國女人又自言自語地說),他們都在我們的血液中注入了他們的血液!你所討厭的淺黃頭髮女人,只不過是各地的不同類型當中的一種,這一種最普遍,但不是占首位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