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六一


  「好像是吧。但我說的是小時候的事。不能不佩服她,只要是狗的事,哪怕只叫一聲,她會馬上醒來,並一直把狗放進自己的被窩裡養大。因為我們常嘮叨,睡覺時才顧慮些。可早晨起來一看,它仍鑽進被窩裡。有時還與狗一起吃飯呢。」

  「這大概就是愛得深的表現吧?!」瀨沼想。

  「還有令人吃驚的事呢。往常半夜醒來發現阿榮不在房裡。」

  「有這種事?」

  「原來她睡在我們房子的窗下,和狗在一起。」

  「在地上?」

  「嗯,穿著睡衣,還睡得很香呢!」

  「也沒蓋被子嗎?」

  「那還用說,是在窗下和衣而睡。」

  「真野啊!」

  瀨沼笑著說。他想,那種如獸般的睡態,一定有些挑逗性。

  「可並沒有經常感冒啊!」

  「可不是,她是那種天生就連頭疼都不知的人。像這樣健康的真少見。」

  「但看上去很苗條啊!」

  「嗯,可一進澡堂,阿榮卻是最胖的喲。圓圓的,很結實,漂亮的人就是合標,穿著得體的話,樣子就是好看。可脫下衣眼就讓人嚇一跳。哈欠、伸懶腰什麼的,真是佩服極了。哪怕夜裡兩三點睡,5點半準時起床。她就是那種天性,一不動就感到不舒服,我每天早晨都是阿萊叫醒的。如果身體不結實,很難像她那樣的。沒聽到她發過牢騷和不滿,總是樂呵呵的,唱著歌,精力充沛地幹著,動著。做事既周到又麻利,旁人准也比不過她。」

  「可以說是個模範傭人啊!」

  「可不是,我們都很羡慕,不知該怎麼做才會像她那樣。好像永遠不知辛苦似的,您看著這種人心情也一定好吧?」

  「是啊!」

  狗似乎也累了,跟著邊扣著衣服邊朝這邊走過來的阿榮的腳邊,一個勁兒地搖著尾巴來回轉圈,阿榮見到瀨沼後說:「您真能睡覺呀!這一拉裡,也真把它沒有辦法!」說完,做出十分認真的樣子,緊緊地閉著嘴。可一到瀨沼身旁邊的工夫,「撲哧」一聲笑出來。於是用手捂著嘴跑開了。隨之帶起的一陣風中有一股青草味,夾雜著些許女人的汗味。

  瀨沼向洗澡間走去。在去旁間的腳踏房,狗躺在那兒喘氣。

  阿種準備好早餐,站在桌旁等待主人進餐。

  瀨沼問阿種:「你認識叫松本的畫家嗎?」

  「松本先生?不認識呀,是住在這附近的嗎?」

  「好像是吧。」

  「嗯,有這麼個人?沒聽說過呀!」

  「他老婆常化著帶點西洋味的妝。」

  「是個美人嗎?假如是最近搬來的,我就不認識了。」

  「昨晚,在路上碰到他老婆去沙灘買魚了。」

  「是您熟悉的人?」

  「他老婆以前有些熟。穿著一雙破襪子。」

  「那還用說,去海邊可不能穿襪子呀。」

  「她說住在阪見先生的隔壁。」

  「是阪見先生?說起阪見先生,他兒子倒是常來我們這兒。」

  「好像有病?」

  「嗯,我們那獨間小屋裡的竹田先生的兒子也一樣,都有病。可兩家父親是熟人,所以關係很好。昨天還騎自行車來了呢。」

  「騎自行車來?就是讓她姐姐騎車帶來的吧?那當姐姐的可真好。」

  「那可是位漂亮得驚人的小姐呀!我真不敢想,像她那麼漂亮,長大了將會怎樣呢?」

  「你說得太對了,我也這麼想。」

  「是嗎?」

  「那位小姐沒有提起過叫做松本的畫家的什麼事嗎?」

  「像我這樣她連看都不看一眼的人,怎麼會跟我說什麼呢,雖然並不是說她目中無人。只是覺得有些貴族氣質。人太漂亮了,使人難以接近,也不見得是好事。像阿榮那樣的人,倒挺合適。」

  「阿榮似乎也有些冷漠。從臉頰看上去。」

  「嗯?是嗎?」阿種歪著頭想了想,笑著說,「她可是個好人。」

  「是啊!可怎麼沒有人來求婚,真不可思議。」

  「有的喲,有過好幾次。在這兒呆了9年了。以前常有人對她說,『嫁給我吧,』還有很多人想照顧她,多得令她很為難。」

  「可就這樣下去也太可惜了。」

  「不過關於阿榮,卻從未有過什麼流言蜚語。她總是說,沒有比在這兒做一輩子更愉快的了。」

  「假的吧。在我看來,她不嫁人似乎難以過下去呀。」

  「這可是您的偏見。」

  「阿榮的家人也不擔心此事嗎?」

  「是啊,這倒是有些怪。像我這樣的。多數以為好歹是為家裡吃苦的。如果放了假,首先是回家,總想在家裡好好地睡上一覺。回來之後互相沒完沒了地談些有關自己家裡的知心話。這應該是人之常情吧。可阿榮呢,連聽也不聽這些。就是妹妹來看她,她也似乎顯得不耐煩的樣子。她說,與其回家,還不如去看看戲,電影什麼的為好。她並不是跟家裡不和,吵了架而離家出走的。為什麼這樣,倒真讓人覺得奇怪。」

  瀨沼想,這肯定與阿榮的性格秘密有關。其實像她那樣的女人,從傳統的日本式的血緣關係的羈絆的地獄中走出來了。即使她對狗表現出那樣濃烈的情愛,而且工作又踏實,態度又樂觀,可她骨子裡,一定有冷淡的一面。她的健美與年輕大概就在於此吧。

  她把那野性的熱烈,深深地隱藏在成長于水中且一塵不染的健康身體內。

  抱著狗躺在地上睡覺的阿榮與那用領袖衣遮掩身子去海邊買廉價魚的春子,年齡幾乎相同吧。生機勃勃的野性美與落魄的純真美似乎都是女性那赤裸的體態。瀨沼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兩種不同性格的各種畫面。

  於是,他便覺得,在這些畫面的上方,阪見家的少女如同天仙,光輝奪目。

  阿種似乎看出瀨沼充滿幻想的表情,於是問道:「瀨沼先生對阿萊好像很喜歡啊。」

  「是真的。」

  「您可真說老實話呢!」阿種笑了,稍稍低了低頭又說,「可是瀨沼先生,她可是很難對付的喲。」

  「像她那種人,假如真要對男性癡情的話,可是有些讓人招架不住的。」

  「討厭!她可是好吃醋嫉妒心特強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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