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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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之前花子正兒八經地算帳呢。用帶子把髒兮兮的布袋子錢包紮得緊緊的,活像鄉下老太太。一個晚上她有那麼多收入嗎?」 「多少啊?」綾子問得快,一下子臉漲得通紅。 「喂,木村。你說,花子和我誰老成些?花子說話不知天高地厚還常受偏袒,因為是孩子才能這樣做吧。她很可愛。想把她當玩具的人反而都成了她的玩具啦。我的想法很奇怪吧?前些時候,我們和新聞記者一起喝茶,西林就問我們幾個能否準確地說出自己錢包裡的數目,只有我吧,馬上回答說可以。其他人全說不知道。說瞎話。我可不會撒謊什麼的。去西林那兒,吃水果這些東西吧,總是我把香蕉、蘋果皮包進報紙裡,回來時順便扔掉。西林那傢伙取笑我說:綾子太可憐啦,娶了她吧。像我這樣,在舞臺上是紅不起來的。我就那麼像姐姐嗎?」 「哦?」木村似乎專心地吹著口哨,問, 「每天早晨都去練習日本舞,你打算怎麼樣嗎?」 綾子像被遺棄似的呆立不動,說道: 「瞧你,根本沒有聽人家說話。什麼『怎麼樣』嗎?」 「那麼用功,想做什麼人呢?」 他那孩子般天真無邪的措詞裡回蕩著冷漠與空虛。 不過,綾子並不氣惱,這個小她1歲的17歲少年確有什麼地方能使大家都無法真對他生氣。綾子反而越發認真起來。 「我不適合做歌舞劇裡的舞女。一旦能夠得到藝名,我馬上就辭去不幹了。我也不嫁人。」 「為什麼下如此決心?」 「討厭。這樣問像小孩子似的。」 「不錯,我和誰都不會認真談話。」 「是呀,蝶子說和木村演對手戲,會弄錯臺詞的,真不願和那麼漂亮的人一起演戲,等等。不過,肯定並非僅僅因為漂亮。『每天去練日本舞,想做什麼人』,給木村這麼一問,我今天也想休息啦。你想過將來的事嗎?打算幹什麼?」 「我想當飛行員,可是……」 「飛行員?」綾子覺得唐突,不由地重複道,她意識到少年的聲音中深藏著慘痛、空虛的夢想。綾子掩飾似的笑笑,「也沒什麼奇怪的。不過,想當飛行員,木村從前是在地鐵公司上班的吧。真像滑稽相聲。想在天空中飛行,可卻鑽入了地下。」 木村原是地鐵列車上的少年乘務員。宛如三田學生般的瀟灑制服,使貴公子型柔弱的木村顯得越發標緻,成為淺草輕歌舞團女演員們常常議論的話題。和綾子她們同一演出團的蘭子不知怎地竟引誘拉他入夥,讓他住進自己的公寓裡來。蘭子同淺草那些年長藝衰的落魄女演員一樣由一個小演出場跳到另一個演出場,今年2月被巡迴演出團看中,當然也帶上木村一同前往。然而木村卻突然獨自從甲府返回,據說是逃出來的。 不過,木村若無其事地仍住在蘭子的公寓,照樣在先前的小演出場工作。看來蘭子並無書信。她那兩三年前早已分手了的丈夫幾次三番到公寓來,任意拿走她僅有的衣物,木村卻是毫不在意的神情。 明知綾子要去舞蹈老師家,木村究竟還要跟到何處為止呢。不過他的表情似乎根本沒將綾子放在眼裡,可也不像是一路都在考慮自己的事,歸根到底總覺得他是被綾子吸引而來,綾子自忖著,反覺得自己無依無靠,更加難捨難分。而且她覺得自己漸漸當真了,有些寂寥之感。 察覺到無意之間繞了遠路時,他們已來到隅田公園。櫻花盛開,海鷗飛舞,雖是尋常景色,綾子卻覺得稀奇少見、如釋重負,頭腦中浮現出「世界真大!」這麼一句話。 綾子想鼓動木村,使他能滿懷希望,可又無計可施,只有靠近他走下去。 剛才綾子剖析了扇動花子去過夜的動機是因那些喜歡木村的舞女們將她視為替身的緣故,這會兒回想起來不免覺得其中似乎隱含著對自己這些人極危險的東西。 連花子這個打著竹板在咖啡館唱歌賣藝出身的孩子都如此中意木村,大家究竟喜歡他哪一點呢?綾子惴惴不安,追憶起花子天真爛漫的睡臉。 銀子洗浴完畢穿著一件排練服,手裡握著橙子跑到休息室門口。她將短髮隨意地掠到身後,整張臉顯露出來,眉毛淡淡的,像個神情可怕的玩偶。這會兒她用橙子使勁地在一邊臉上揉搓著,愛搭不理的樣子。所以儘管是見過幾次的相識之人,新聞記者仍然語氣鄭重地低聲說著宣傳啦、出名啦之類的話。然而這些似乎距銀子的真實感受相去甚遠,她不客氣地說從未看過那種報紙,也無意接受邀請。記者這下慌了,忙連哄帶勸地說是受演出場老闆的委託,銀子仍然悶聲不響,正巧這時藤子從後臺休息室走出來,銀子一見馬上摟住藤子的脖頸,「藤子,和我一同去好嗎?」 「歡迎您來。」藤子老練地和記者打招呼,問道,「是去喝茶嗎?」 「哎,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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