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親愛的朋友,我的郎哥:

  感謝您的來信,很抱歉未能回信,您還好嗎?我有一事要告

  訴您,雖然曾與您有過誓言,但我遇到一件非常之事,這事無論

  如何也不能向您袒露,想必您會疑惑不解,一定會要求我向您表

  白,與其說出這一非常之事,不如死去更幸福。請把我忘了,當作

  不在這人世了吧。下次給我來信時,我已不在歧阜,已離家出走

  了,和您的○!我終生難忘,這是我最後的信了,即使寄到這寺院

  來,我也不在了,我不知道我將在何方,怎樣生活,我衷心祝願您

  幸福,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我的郎哥。

  這是一封16歲的女孩寫的信,只念到普通小學三年級秋季的女孩,好像是模仿婦女雜誌裡出現的情書之類寫的吧,形式上雖然有點像,但是多大程度上能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呢?「非常」,這一字眼到底包含什麼意思呢,我已經能逐字逐句地背誦信的內容了。

  「○!○!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樣的代號呢?戀啦,愛啦之類的文字她應該知道的,為什麼用代號呢?」

  無數個圓圈忽而變大忽而變小地一直在我眼前若隱若現。

  我走上旅館那陡峭危險的樓梯時,發覺雙腿顫抖著,柴田君住在這家旅館裡。

  三

  柴田讀著道子的信,激動得膚色幾乎變白。我吸了一兩口捲煙後把它插進火盆裡,接著又取出新的吸了一兩口就插進火盆,反復插進好幾根。

  柴田看出了我焦慮的表情。

  「是男女關係吧。」我問道。

  「我也這麼想,女人難以啟齒的,一般都是失去貞操之類的事吧。」

  「生理上的缺陷?」

  「嗯,也有可能。」

  「血統或遺傳上的不良問題?」

  「嗯,也有可能。」

  「不可外揚的家醜?大人的或子女的醜事?」

  「嗯,也有可能是家醜。」

  「不過我想不可能是這種事。」

  「道子不會上男人的當的,她很穩重,雖然還年輕。」

  「也許她已不在寺院了?」

  「可能還在,猶疑不決地彷徨著。」

  柴田望著遠處又自言自語地說:

  「上回她說要來的,那時讓她來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只怪錯過機會。」

  「不過——」

  「所以才讓這禿子搖頭晃腦地溜掉了。」

  ——那是10月中旬左右道子寄來的信,信裡說她要從歧阜出逃,給她寄些車錢去,這沒問題,不過道子說要和鄰居的女孩一起來,這使我不痛快。我對這女孩產生一種格外的道義責任感。兩人一起來到東京,只留下道子而把她甩掉,我不忍心這樣做,那女孩子說想到咖啡店工作,萬一她在城市有個三長兩短,我哪能不管呢。她還有父母親,女兒離家出走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不管怎樣都是我的包袱,道子一個人來不會被發現的,但和她一起就會受拖累,說不定也會被帶回歧阜。我真想道子一個人來的,這樣可以使道子的感情專一地置於一處,我就能徑直地接受它,不受外人的干擾。同時我也擔心她一人出外旅行,一個女孩子情緒亢奮不穩定時,長時間獨坐夜行列車去旅行,實在令人擔心,所以我要親自到歧阜去接她。她可能來不及帶換洗衣服出走的,不給她捎點衣服去怪可憐的——由於這種情況,所以我不同意她和鄰居女孩一起來。前些天把我的想法告訴柴田時,他卻說:

  「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個女人我能對付了的。」

  如今我也覺得不該盡說些漂亮的空話,應該接受她來就好了。

  柴田安慰我:

  「看看我們周圍,學生談戀愛順利的,十人中可以說難得有一人。而你順利得反倒讓人吃驚。一般隨時隨地都會遇到挫折的。」

  雖說如此,但我為何也要加入到這失敗的行列中去呢。

  「怎麼辦?」

  「我現在就去歧阜。」

  「就這麼辦。」

  「什麼也沒準備,借給我一些鋼筆鉛筆,還有信封信紙和包袱皮之類的,還有道子的相片。」

  「毛巾和牙刷呢?」

  「路上買,你身上帶著錢嗎?我只有一點,也許隨時要用的,到今裡君那裡也許能借到,不過估計鎖門了,而且沒時間繞道去找他了。」

  「我身上沒有,到停車場的途中可以去找朋友借點。」

  「也許是馬後炮,不過還是給寺院發個電報。」

  我們匆忙地離開了旅館。初冬的晚風冷颼颼的,柴田拉開斗篷的袖子,用它披在我的肩膀,他這種熱情的舉止多少讓我有點難為情,我們同披一件頭篷走著,情緒多少穩定些了,也不氣急了。

  「不會是報紙登的那些離家出逃的一員?」

  我突然想起後問道。

  「什麼,什麼樣的出逃?」

  那是前天晚報上登的消息,標題是「未曾有過的大出逃,歧阜市男女學生共十二名集體出逃」。六名男中學生帶著六名女生出逃了,又是發生在歧阜,讓我有點受驚。不過沒有詳細報道這事,因為當時發生刺殺原敬總理大臣的消息占滿了整版的報紙,而且是出逃事件發生後兩三天才登的,六名女學生中最年輕的是二年級15歲的,叫美代子,連姓的念法也和道子相近,不會是報紙誤刊吧?

  現在總覺得和道子的那封信有點關係,不過道子是16歲,不是女學生,不大可能和那些農村中學生之流大鬧集體出逃這類事的,而且這事件是四五天前發生的,道子昨晚還在歧阜——不過也許她抱有只要能離開歧阜的想法說不定也參加了這一轟動一時的逃亡隊伍?後來被抓回歧阜了?最後歧阜也呆不下了,養父母家也呆不下了,再次離家出走了?難道真是這樣嗎?我沒有力氣打消這種雜念了。

  來到駒達郵局門前,柴田動作麻利地拿掉斗篷摁住我的肩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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