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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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斗篷你就穿著去吧。」 「道子要出走留住她。」電報上只寫了這幾個字,沒有寫明發信人名字,因為讓道子離家出走的是我,通知她要出走留住她的也是我。 柴田替我去借錢回來了,但沒借到,朋友不在家。我們坐上電車,車上遇到學校同學,柴田馬上對他說: 「喂,借點錢給我,要去旅行用的。」 但是這位同學身上也沒帶錢。 我戴著校帽,總覺得有些擔心,在歧阜也許會做出幹不光彩的事。借柴田的呢帽試戴了一下,肥肥大大的把耳朵都蓋住了,只好帶我的校服帽了。 「渡瀨那小子帶著道子去看鸕鷀捕魚的那天夜晚,也許調戲了道子。」 「不會的,如果真發生那種事,道子就不會那麼詳細地介紹當晚的經過。」 不過我聽了這話後,好像這位叫渡瀨的法學系學生,他那蒼涼的皮膚觸到我的肌膚似的,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連和尚也不知會幹出什麼事來呢!」 經他這麼一說,眼前仿佛出現他的養父,像個院政時代的那種彪形大漢的僧兵,叉開兩腿站立在我面前。 「是不是道子的生身父親寫信告訴她了?當時是知道了的!」 「我也覺得有可能。」我答道。此時心裡浮現出一位孤苦的勤雜工,他在北國的一所小學校裡。難道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家庭蒙上一層陰影了? 在東京車站的候車室,我匆忙地給今裡君寫了封信,向他借點錢,並告訴他我托柴田君去取。 我向車窗外探了探頭,似乎很有自信地說道:「道子如果沒有失身,怎麼也要把她接來東京,萬一失身了就設法讓她能回到老家和父母身邊。」 「是的,就這麼辦吧。」 列車開動了,柴田伸過手來,我緊握了他的手。 四 在東京車站時,總覺得道子在這裡;乘上車後,又覺得道子也在車上。 在新橋、品川的明亮站台上的婦女,我都—一尋找,看得眼睛直疼。 一輛錯開的上行列車向前奔駛,透過它的黃色車窗,車廂的人影拖著灰色的尾巴一閃而過。我想我要隨時做好準備換成對面的列車,因為有可能道子坐在對面的列車上了。 把裙衣和帽子扔到行李架上,同時也隨時準備著立即取下衣帽飛出車外,我不時地望著行李架,有可能道子正好站在某一個月臺上呢。 那個女孩像是道子,的確是她。不,那是不可能的,一面想著一面呆呆地看著前面五六個座位上的女人,望著她的秀髮和倩影。 坐在對面的學生搭訕過來,他在東京準備了大學預科入學考試後正返回四國,看到行李架上的那頂大學帽子,似乎對我尊敬起來。 剛才低著頭坐著的那位束髮婦女直起了身子,露出白白的酥胸,剛才在給嬰兒餵奶,看起來比道子大10歲。 我把身子蜷縮在斗篷裡,在坐位上仰面入睡了。 哪些是可能發生的,哪些是不可能發生的,分不清界限了,腦海裡充滿了幻覺。 ——白色牆壁,方形的狹窄的拘留室,蒼白的道子和她的男人靠在牆上,暗淡的燈火,養父母報案後被抓到的他們兩人。 ——為尋找道子,我到處浪跡,波濤的聲音,散發醬油味的台桌,旅途中和疲憊不堪的道子邂逅。 ——痛哭失身的道子,我和道子過著柏拉圖式的非夫妻關係的生活。 ——啊,警笛聲,被我乘坐的列車軋死的,抱著她的男人的道子。 ——北國的皚皚白雪。飽經滄桑、回到父母身邊的道子,跪在草席墊上,我在他們面前低下了頭。 ——「雖然她和你有過誓言,但是這女人是我的。」「不,懂得如何去愛她的,只有我。」但是道子卻袒護這個男人,揚起雙眉,高聲笑我。 我想起少年時代讀過的那些說書故事和冒險小說,在裡面出現的創造形形色色奇跡的隱身術啦,神通力啦,還有那奇妙的魔力。 ——「呀」地一聲呐喊,我頓時化為煙霧飛向天空,然後在那個正在摟抱道子的男人面前一下子現出身來。 ——我一聲斷喝,便使那個男人直挺挺地動彈不得,或者昏昏欲睡,或者遭雷劈打。 總而言之,不過——我緊閉雙目,右手摁住額頭,使精力凝聚在額頭上,虔誠祈禱,使我的心願越過遙遠的天空,傳到道子的心裡,這能實現嗎?真難以置信,但是為什麼難以置信,壞在不去相信,只要堅信不渝,就能變為現實。 然而,人的精神之力如此脆弱,一事無成。這樣一想,我的心緒也就平靜下來,仿佛把自己置於渺茫的遠方,心情陷入虛無縹緲的境地,逐漸困倦起來。 我又一次取出道子的信來念,放回袖口裡時,腰間的錢包掉下來了。我無心挪動身子,對面的那位學生替我撿起來了,我木然地接了過來,斗篷的下擺開了,滑落到地板上,又是那位學生拾起來給我披上,好像是理所當然似的,萌生出一種撒嬌的心態。他幾次給我撿起來,我都沒有表示謝意,是一種完全把自己託付給他的依賴心情,我身體軟弱到對別人的好意無動於衷,卻能心安理得的地步。 這位學生一刻不眠地守候我,我於是對他說:「我要在歧阜下,到站叫醒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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