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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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 一 當他們三個人從飯館裡出來時,原來還是白晝的大街,已是華燈初上。 新進作家吉浦先生和我們告別後,徑直往下坡路走去。 今裡君在來往行人中,從大錢包取出錢給了我,明天搬家要用些錢。 我們兩人往上野方向走去,今裡君今天情緒格外的好,身著和服外套顯得更矮,肩膀要撞過來似的向我挪近。來到湯島坡道時,突然問道: 「上回小說的主題覺得太輕鬆了嗎?還是適合婦女雜誌的吧。」 「難寫吧!」 「說的是有一位婦女,二十多年來受盡丈夫的折磨,喪盡力量,她無法從丈夫手中逃脫。這時沒想到丈夫得了重病,妻子這一下高興了,巴不得他早點死去,自己就可解脫了,就可恢復往日年輕時女人具有的美貌。她夢想著,等待著。」 對此我想發點議論,因為我不久要結婚了,對婚姻充滿羅曼蒂克的幻想,我只注意到一切女人所具有的那種人情魅力。 「不料妻子感染上丈夫的疾病,卻先死去。」 對人生這種粗暴的描繪與審視,我感到不悅,由於對結婚的幻想使我的情感變得細緻入微。 「何況這位婦女對這樁婚事沒有絲毫的責任,實際上不叫結婚,而是逼婚,一個還分不清事理的小女孩被父母逼迫的,16歲就……」 「16歲!」我喃喃自語道。打算和我結婚的姑娘也是16歲呀。我一向對十六七歲以上的女人不感興趣,而只對16歲的妙齡少女產生一種近乎病態的愛慕。但是當時16歲就成親,在社會上極其希罕,可以說是一種破例,但我對我的破例充滿幻想,盡情加以粉飾。 「16歲就結婚那是很希罕的,怎麼結呢?」 「是這樣的,一位新上任的知縣的公子看上了一位姑娘,死乞白賴地想搞到手。姑娘的父親當年是位舊諸侯的臣下,目前在縣府當小職員。作為通俗小說來寫。」 今裡君就這樣簡單地解釋了,而我卻默不作聲。 在上野廣小路和今裡君分手後,我乘車去見柴田君朋友,他住在團子板,想叫他陪我去買東西。我們買了五張冬天用的坐墊。其它諸如梳粧檯、縫紉用具、女式枕頭之類,都要在道子來之前準備好。 我順便來到明天要搬進二樓住的那戶人家,在門口拜託裡屋的人坐墊送到之後先放在我房間裡。 「北島先生,北島先生。」這家男主人從裡面急忙喊我。 「請進來坐會兒,我妻子向你問候,想見見你。」 我推開西洋式的門扇,走進鋪著草墊的房間裡,初次見到他的妻子,細長的臉盤兒,宛如一種輪廓不清的蒼白物懸浮在空間。一個小女孩枕在她膝上睡著,紅潤的小臉蛋令人賞心說目,後來她慢慢睜開眼睛望瞭望我,眼眶裡浮現出美麗的血絲。 「這孩子每天老問,姐姐什麼時候來呀,現在就嚷嚷等姐姐來後一定帶她去洗澡呢。」 男主人穿著略帶灰塵的棉襖,好像要梳理似的捋捋他那整潔的小鬍子,客客氣氣地說:「太太來這裡時,她父母陪她一起來吧,希望能住這裡,臥具有不少。」 「不,我自己去接她來。」 「這麼說你們兩人一起明天來了。」 「不,明天我一個人先來這裡住,四五天后才去歧阜接她。」 確實我原打算四五天內去接她的,只等著道子的信,通知我動身的日期。只要信一到就好了,道子到了東京就萬事大吉了。 二 回到淺草的公寓時,看到有道子的信。我飛快地奔上二樓,這不等於道子來到東京了嗎。 但是信的內容太出人意外了,把膝上的小包包扔掉後,我站起來奔出公寓,帽子還原樣地戴著。來到車站附近,不見近處有車開來,只有低處的路軌佯裝不知似的橫躺著。 「一、二,一、二,」一邊數著數,一邊大步向前奔走,心急得恨不得用腳尖把地面往後面使勁登。一邊走著又看了一遍信。 不管怎樣要立即給歧阜的家拍個加急電極,立即向東京警察局報案,請求尋找。真糟糕忘了帶她的相片,不過柴田君那裡也有。現在乘坐夜間列車趕到歧阜去,能趕上末班車嗎?去叫柴田來。事到如今只好去找道子的養父母,請求幫忙尋找了。 這些事情在腦海裡按順序清清楚楚地排列著,至於其它事就模糊不清了,記憶與想像交錯在一起,感情與理智凝固成一團,連自己都搞不清了。 我正急匆匆地往柴四處走去,不知不覺來到上野廣小路的乘車地點,就跳上了電車。 在電車上再次取出信來念。念封上印有桔梗花圖案,我才不介意旁人的目光呢,什麼時候寄的呢,我查了信封上的印戳。 ——歧阜,十年11月7日,下午6時至8時之間。 這麼說是昨晚寄的,昨晚道子在哪兒過夜? 昨晚肯定還在歧阜,那麼這封信是在離家出走的途中投寄的吧?還是寄出去後又折回過家呢? 現在她在哪兒呢,今晚在哪兒過夜呢。如果昨晚在車上,她的身子還是乾淨的,那麼是今晚了?現在九點了,這一時間道子不會安然入睡的。 非常,非常,何為非常。異乎尋常?異乎我之尋常?異乎世間尋常? 我的腦海裡,「非常」這一字眼此時此刻如雨點聲不斷漸瀝著。 下了電車後走上團子坡,又借著衣店的燈光讀了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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