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一隻胳膊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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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花香滲進肌膚裡啦。請幫幫我……」姑娘的胳膊呼喚我。 「啊!到這兒來一路上讓你受委屈了,累了吧。請安靜地休息一會兒。」我在床上把姑娘的胳膊放平,在它的旁邊坐了下來,溫存地撫摸了姑娘的胳膊。 「很漂亮,我真高興呀!」姑娘的胳膊所說的漂亮,大概是指床單吧。床單是淺藍色的底子,上面帶有三色花樣。對於孤獨的男子來說,也許這過於花哨了吧。「今晚我睡在這上面歇宿吧,我會很老實的。」 「是嗎?」 「讓我貼近您,您身邊好像沒有什麼人嘛。」 於是姑娘的手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我看到姑娘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還塗上淡紅色的指甲油。指甲長長了,比指尖還長得多。 姑娘的指甲一挨近我,那又短又寬而且又厚又可怕的指甲就顯得不像是人的指甲,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形狀美。女人連這樣的指尖也要超越於人嗎?抑或是企圖追求女人本身呢?雖然平時腦子裡也曾浮現過諸如內側斜紋閃光的貝殼、嫵媚飄逸的花瓣等平庸的形容詞,但是此時此刻,面對姑娘的指甲,我腦子裡的確沒有浮現出類似色澤和形狀的貝殼或花瓣,姑娘的手指甲就只能是姑娘的手指甲。看起來這指甲比又脆又小的貝殼和又薄又小的花瓣,顯得更加透明清澈。而且首先令人感到是一種悲劇的眼淚。姑娘每日每夜真誠地磨練著女人悲劇之美。它滲透到我的孤獨裡。也許是我的孤獨滴落在姑娘的指甲上,而成為悲劇的眼淚也未可知。 我把姑娘的小指頭放在沒有被姑娘的手握住的、我的另一隻手的食指上,並且用拇指肚兒一邊撫摩這細長的指甲,一邊看得出神。不知什麼時候我的食指已藏到姑娘的指甲簷下、觸到了姑娘的小指尖。姑娘的手指一哆嗦,就抽縮了。胳膊肘也彎曲了。 「啊,癢癢嗎?」我對姑娘的一隻胳膊說,「是癢吧。」 我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輕浮的話。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姑娘的一隻胳膊:留長指甲的女人的指尖發癢,以及我所知道的,就是說除了這個姑娘之外,我還熟悉很多別的女人。 比起給我借這只胳膊一個晚上的姑娘來,我不僅在年紀上比她大,而且先前我還從也可以說是早已習慣于男人的女人那裡聽說,藏在這樣的指甲下的手指尖會發癢。那女人說,因為習慣於用長長的指甲尖觸摸東西,而不用手指尖去觸摸,所以一觸碰到什麼就會發癢。 「唔。」我對意想不到的發現感到吃驚。 女人接著說:「即使做吃的,或吃的東西,只要手指尖一觸摸到,就會感到啊,不乾淨!讓人渾身發抖。是這樣的呀,真的……」 所謂不乾淨,是說食品不乾淨呢?還是說指甲尖不乾淨?恐怕是什麼東西一觸到手指尖,女人就會感到不乾淨而發抖的吧。女人純潔的悲傷的眼淚,在手指尖上留下了一滴,受到長指甲的庇護。 我已經不想再觸摸女人的手指尖了,雖然誘惑是自然的,但是我再也不要了。我自身的孤獨拒絕了它。她似乎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縱令觸摸她身體的任何部分,她幾乎沒有感到發癢。 借給我一隻胳膊的姑娘,她的身上大概有許多地方一旦被觸摸,就會感到發癢的吧。縱令使這樣的姑娘的手指尖感到發癢,我也不認為是罪惡,也許會認為是愛玩。不過,姑娘大概不是為了讓我惡作劇才把一隻胳膊借給我的吧。我可不應該演喜劇呀。 「開著窗呐,」我覺察了。玻璃窗戶掩閉著,窗簾卻是敞開的。 「有什麼東西在偷看嗎?」姑娘的一隻胳膊說。 「如果說偷看,那就是人羅。」 「即使有人偷看,也看不見我的。如果說真有人在偷看,那麼人就是您自己吧。」 「自己……?所謂自己是什麼意思,自己在哪裡呢?」 「自己在遠處唄!」姑娘的一隻胳膊像一首撫慰歌,「人為了尋求遠處的自己才向前走去的啊。」 「能走到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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