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翼的抒情歌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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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此情此景,她們不禁覺得自己仿佛搖身變成了古老畫卷中的那些貴族小姐——當源氏和北條①在鐮倉顯赫無比的時代,曾活躍在這一帶經日癡迷於管弦詠歌之中的貴族小姐。然而事實上,她們卻只是支付了兩分錢的渡船費,用一分錢在船上買了個乾巴巴的粗米麵包來代替午飯的東京少女而已。 -------- ①此處指從源賴朝在鐮倉設立幕府到北條高時滅亡為止的鐮倉時代(1185-1333)。 雖說是小陽春天氣,但艄公結實的大手上卻已經滿是皸裂。不過,照子首先聯想到的卻井不是艄公求生的艱辛,她只是出神地望著那雙手,暗自思忖到:「如果一個人的手都凍傷成了那個樣子,不知他在滑雪場上已經練就了怎樣的功夫!」說來照子就是這樣一個迷戀著滑雪的少女。 儘管迷戀的對象不同,一個是滑雪,一個是信鴿,但在迷戀的程度上綾子卻毫不遜色於照子。雖然渡船的右面是歌舞島,左面是通天的海岸,遠方是淡紫色的箱根和伊豆的群山,但她卻沒有為眼前的自然美景感到絲毫的心動,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城島燈塔的人工美,喃喃自語道: 「要是有如此顯而易見的白色標記,那麼,從遙遠天空輾轉歸來的信鴿該多麼高興啊!」 她恨不得把燈塔帶回到自家的庭院中變成一間鴿舍。她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如意算盤之中,早已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對於那些逾越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從九州、四國、黑日本①遠道歸來的漁夫而言,這港口上的燈塔無疑是他們無限眷戀的心靈之光。 -------- ①日本本州面向日本海的地區。 即使是回頭向三崎的街道上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綾子眼簾的,也不是那遠近聞名的鮮魚市場或是作為天皇觀賞山茶花的勝地而眾所周知的大椿寺,而是無線電信局那矗立在高空中的鋼骨天線——這也是因為無線電信的功能與信鴿的作用十分接近的緣故吧。 北飛的大雁,南來的燕子,還有在幾千里的天空中進行一年一度的旅行卻從不會記錯舊巢的候鳥。儘管鳥類大都具有這種神秘的歸巢本能,但將這種本能發揮得最為淋漓盡致的還是首推信鴿。然而,這種秘密在今天的科學中依舊是不解之謎,從而引發了種種假設。其中之一便是認為,鴿子具有思念巢穴的第六感,換言之,從巢穴中會傳出一種電波似的東西,而鴿子則一邊不斷地接受那種信號,一邊去尋找自己的巢穴。換言之,也就是基於和天線電信、無線電廣播等相同的原理。 假借無線電信的原理來牽強附會地詮釋鴿子那種歸巢本能的神秘性,其實乃是人的隨意之舉,而與鴿子本身毫不相干。比方說,這就跟成年人自詡目光敏銳,結果反倒猜錯了少女內心的秘密如出一轍吧。即使姑且拋開這些不談,至少也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即正因為發明了無線電這一文明的利器,從而使信鴿瀕臨了被徹底遺棄的可悲命運。正如汽車的出現導致了人力車的滅亡一樣」 雖說有點離題太遠了,但在渡船抵達城島之前,還是讓我們談談信鴿的話題吧。因為這個故事不啻搭乘在信鴿翅膀上的一首抒情歌。 自古以來,鴿子不就是少女的象徵嗎?信鴿不是被叫作小小的「公主侍者」嗎? 而且,倘若連可愛的信鴿身上也隱藏著科學家們難以破解的謎團,那麼,少女的心靈不就是謎中之謎嗎?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被大人和老師們所理解呢?——因為有時候連少女們自己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心。雖說她們自己也是在五里霧中,可一旦想到沒有任何人能夠瞭解自己,她們又會陷入一種煢煢孑立的孤獨感之中,說來也真夠任性驕橫的。比如說吧,直到剛才為止綾子還在和別人快活地爭論著諸如滑雪、信鴿之類的東西,此刻卻又小聲地唱起了一首歌謠: 煙雨迷蒙 城島的海岸上 雨滴亦呈綠灰色 受到綾子的感染,照子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 濛濛細雨 是珍珠?還是拂曉的迷霧? 抑或是我無聲的抽泣? 天空中根本就沒有下雨。只有機動船引擎的噪聲響蕩在空曠的海面上,更是渲染出晚秋豔陽天的亮麗,與兩個少女那種「無聲的抽泣」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不過也難怪,因為那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歌謠,與其說是一聽到「城島」這個地名就會聯想到這首歌謠,毋寧說是因吟誦白秋①的這首歌謠而聯想到城島這個地方。而且,乘坐渡船的旅行者們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在嘴上或是心中吟唱這首歌謠,所以,當綾子漫不經心地吟唱起來時,照子也情不自禁地加入進來,而就在聽到照子的歌聲的同時,綾子的歌聲卻戛然中止了。 -------- ①日本詩人北原白秋(1885—1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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