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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島村正在翻譯瓦勒裡(保爾·瓦勒裡(1871—1945),法國象徵派詩人、評論家)和阿闌(阿闌(1868—1951),法國哲學家、評論家)的作品,還有俄國舞蹈盛行時期法國文人墨客的舞蹈理論,打算印很少的一些精裝本自費出版。這些書對於今天的日本舞蹈界恐怕沒有什麼用處。要說這一點,反而使他感到放心,也未嘗不可。通過自己的工作來嘲笑自己,恐怕也是一種撒嬌的樂趣吧。說不定由此可以產生他那悲哀的夢幻世界,所以也就毫無必要急於出來旅行了。

  他仔細地觀察著昆蟲悶死的模樣。

  隨著秋涼,每天都有昆蟲在他家裡的鋪席上死去。硬翅的昆蟲,一翻過身就再也飛不起來。蜜蜂還可以爬爬跌跌一番,再倒下才爬不起來。由於季節轉換而自然死亡,乍看好像是靜靜地死去。可是走近一看,只見它們抽搐著腿腳和觸覺,痛苦地拼命掙扎。這八鋪席作為它們死亡的地方,未免顯得太寬廣了。

  島村用兩隻手指把那些死骸撿起來準備扔掉時,偶爾也會想起留在家中的孩子們。

  有些飛蛾,看起來老貼在紗窗上,其實是已經死掉了。有的像枯葉似地飄散,也有的打牆壁上落下來。島村把它們拿到手上,心想:為什麼會長得這樣的美呢!

  防蟲的紗窗已經取了下來,蟲聲明顯地變得稀落了。

  縣界上的群山,紅鏽色彩更加濃重了,在夕暉晚照下,有點像冰涼的礦石,發出了暗紅的光澤。這時間正是客棧賞楓客人最多的時候。

  「大概本地人要舉行宴會,今晚不能來了。」當天晚上駒子來到島村的房間告訴他又走了。不久大廳裡就響起了鼓聲,不時揚起了女人的尖叫聲。在一片喧囂中,意外地從近處傳來了清越的嗓音。

  「對不起,裡面有人嗎?」葉子喊道。「這個,駒姐讓我送來的。」

  葉子立在那兒,像郵差似的伸手遞了過去,然後慌忙跪坐下來。當島村打開這張折疊的紙條時,葉子已經渺無蹤影了。島村連一句話也沒說上。

  白紙上只歪歪斜斜地寫著這樣幾個字:「今晚鬧得很歡,我喝酒了。」

  但是,沒過十分鐘,駒子就拖著碎亂的腳步走了進來。

  「剛才那孩子送什麼來沒有?」

  「送來了。」

  「是嗎?」她快活地眯縫著一隻眼睛說,「唔,真痛快。我說去叫酒,就偷偷地溜出來了。被掌櫃發現,挨了一頓罵。酒真好哩,即使挨駡,我也不在乎。啊,真討厭,一來到這裡就醉了。我還得去啊。」

  「你連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顏色哩。」

  「呃,做生意嘛。那姑娘說了什麼啦?驚人的妒忌之火在燃燒,你知道嗎?」

  「誰?」

  「要燒死人的。」

  「那位姑娘也在幫忙嗎?」

  「她端著酒壺,站在走廊犄角上,直勾勾地盯著眼睛閃閃發光,你喜歡那種眼睛吧?」

  「她一定是覺得這場面下流,才這麼盯著的吧。」

  「所以我寫了張字條讓她送來。我想喝水,請給我一點水。誰下流?女人若不曾墜入情網是不知道誰下流的呀。我是醉了嗎?」

  駒子打了個趔趄,一把抓住梳粧檯的邊,定睛照了照鏡子,然後挺直身子,撩了撩衣服的下擺就走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喧鬧聲驟然沉寂下來。大概是宴席散了吧。間或聽到遠處傳來了杯盤的碰撞聲。島村心想:駒子也許被客人帶到別的客棧,參加第二場宴會去了吧?這時,葉子又送來了駒子的折疊字條。

  字條上面寫道:「山風廳作罷了,現在去梅花廳,回家時順便來看你。晚安。」

  島村有點不好意思似地苦笑著說:

  「謝謝,你來幫忙了?」

  「嗯。」葉子在點頭的一瞬間,用她那雙尖利而美麗的眼睛睃了島村一眼。島村感到狼狽不堪。

  這位姑娘他以前也見過幾次,每次總是給他留下感人的印象,可當她這樣無所事事地坐在他跟前時,他反而感到特別不自在。她那副過分認真的樣子,看起來仿佛總是處在一種異常事態之中。

  「你好像很忙吧?」

  「嗯。可是,我什麼也不會。」

  「我見過你好幾次了。最初那次是在回來的那趟火車上,你照顧一個病人,還向站長拜託你弟弟的事,你還記得嗎?」

  「嗯。」

  「聽說你睡前要在浴池裡唱歌,是嗎?」

  「喲,多不禮貌,真是的!」這聲音優美得令人吃驚。

  「我覺得你的事我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是嗎,你聽駒姐說的吧?」

  「她什麼也沒說。甚至好像不太願意談你的事。」

  「是嗎。」葉子悄悄地把臉背轉過去,「駒姐是個好人,可是挺可憐的,請你好好待她。」

  她快嘴說了出來,末尾稍帶點顫音。

  「可是,我並不能為她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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