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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蝶兒、蜻蜓,還有蟋蟀……」不知是哪個藝妓,在提早吃飯的時間裡,彈起拙劣的三弦琴,唱起這首歌來。

  登山指南書上僅僅簡單地記載著登山的路線、日程、客棧、費用等項目,反而使空想自由馳騁了。島村頭一次認識駒子,是從積滿殘雪、抽出嫩芽的山上,走到這個溫泉村來的時候。現在又逢秋天登山季節,在這裡遠望著留下自己足跡的山巒,心兒不由得被整個山色所吸引。

  他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不辭勞苦地登上山來,可以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徒勞。正因為如此,這裡邊還有一種虛幻的魅力。

  儘管遠離了駒子,島村還不時惦念著她,可一旦來到她身邊,也許是完全放下了心,或是與她的肉體過分親近的緣故,總是覺得對肌膚的依戀和對山巒的憧憬這種相思之情,如同一個夢境。這大概也是由於昨晚駒子在這裡過夜剛剛回去的緣故吧。但是,在寂靜中獨自呆坐,只好期待著駒子會不邀自來,此外別無他法。聽著徒步旅行的女學生天真活潑的嬉戲打鬧聲,島村不知不覺間感到昏昏欲睡,於是便早早入眠了。

  過不多久,好像就要下陣雨的樣子。

  第二天早晨醒來,發現駒子已經端坐在桌前讀書。她身穿普通的綢子短和服。

  「醒來了?」她靜靜地說罷,瞧了瞧島村。

  「怎麼啦?」

  「睡醒了?」

  島村猜想:她是在自己睡著之後才到這裡過夜的吧?他掃視了一眼自己的睡鋪,拿起枕邊的手錶一看,這才六點半鐘。

  「真早啊。」

  「可是,女傭已經來添過火了。」

  鐵壺冒出水蒸氣,活像一幅晨景。

  「起床吧!」

  駒子站起來坐到他的枕邊。那舉止非常像一個家庭主婦。

  島村伸了伸懶腰,就便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一邊撫弄著小手指頭上彈琴磨出的繭子,一邊說:

  「困著呢,天剛發亮嘛。」

  「一個人,可曾睡好?」

  「嗯。」

  「你還是沒有把鬍子留起來。」

  「對了,對了。上次分手時你說過讓我蓄鬍子。」

  「反正你會忘記的,算了。你總是剃得乾乾淨淨,留下一片青痕。」

  「你平時卸下白粉,不也是像剛刮過臉一樣嗎!」

  「臉頰又胖了吧?臉色蒼白,沒有鬍子,睡著的時候,臉兒滾圓,真有點怪哩。」

  「顯得很柔和,不是很好嗎?」

  「靠不住啊。」

  「討厭,這麼說,你一直盯著我?」

  「嗯!」駒子微笑地點了點頭,突然又像著了火似地放聲大笑起來,不知不覺地連握住他的手指的手也更加使勁了。

  「我躲在壁櫥裡了。女傭完全沒有發覺。」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躲進去的?」

  「不是剛才嗎,女傭來添火的時候嘛。」她想起來又笑個不停。臉刷地紅到耳朵根,好像要掩飾過去似地拿起被頭一邊扇一邊說:「起床吧。叫你起床嘛!」

  「太冷了。」島村抱著被子說,「客棧的人都起來了嗎?」

  「不曉得,我從後面上來的。」

  「從後面?」

  「從松林那邊爬上來的啊。」

  「那邊有路嗎?」

  「沒有像樣的路,但是近呀。」

  島村驚訝地望瞭望駒子。

  「誰也不曉得我來。廚房裡雖有人聲,可大門還沒打開呀。」

  「你又起得那麼早。」

  「昨晚睡不著。」

  「你曉得下過一場陣雨嗎?」

  「是嗎?怪不得那邊的山白竹都打濕了,原來下了陣雨。我回去了,你再睡一覺吧,請休息吧。」

  「我該起來了。」島村仍握住她的手不放,猛地從被窩裡爬出來,走到窗邊,俯視她所說的登上來的地方,只見茂密的灌木叢盡頭,展現一片繁衍生息的山白竹林。那地方是毗連松林的小丘半腰,窗跟前的地裡種滿了蘿蔔、甘薯、蔥、芋頭等,雖是一般蔬菜,但灑上了朝陽,葉子呈現出五光十色,給人一種初見的新鮮之感。

  掌櫃在通向浴池的廊子上,向池子裡的紅鯉魚投擲餌食。

  「看樣子天氣冷了,不大吃食了。」掌櫃對島村說過以後,久久地凝望著那些浮在水面的捏碎了的幹蠶蛹。

  駒子坐在那兒,顯得非常嫻雅,她對從浴池出來的島村說:

  「在這樣清靜的地方做針線活兒多好啊。」

  房間剛剛打掃過,秋天的朝陽一直照射到有點發舊的鋪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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