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山之音 | 上頁 下頁 |
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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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吾說罷,心裡想:這下可糟囉! 信吾覺得修一可能以為自己的話是帶刺的吧。於是又說: 「就說你吧,二十年後,說不定也會遇到這種情況喲。」 「爸爸想說的就是這個?我可不是那種感傷的命運論者。敵人的炮彈從我耳邊呼嘯擦過,一次也沒打中我。也許在中國或在甫洋留下了私生子,同私生子相見卻不識而別。比起從耳邊擦過的炮彈來,這等事又算得了什麼。它沒有危及生命。再說,絹子未必就生女孩子,既然絹子說過那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只如是想:是嗎。僅此罷了。」 「戰爭年代跟和平時期不一樣。」 「也許如今新的戰爭陰影已經在追逼著我們,也許在我們心中的上次戰爭的陰影就像幽靈似地追逼著我們。」修一厭惡地說,「那女孩子有點與眾不同,爸爸才悄悄地感到她有魁力,才會沒完沒了地產生各種奇妙的念頭。一個女人總要跟別的女人有所不同,才能吸引男人嘛。」 「就因為女子有點與眾不同,你才讓女子養兒育女,這樣做行嗎?」 「不是我所希望的嘛。要說希望的,毋寧說是女方。」 信吾不言語了。 「在橫濱下車的那個女子,她是自由的嘛。」 「什麼叫自由?」 「她不結婚,有人邀請就來。表面顯得高雅,實際上她過的不是正經的生活,才顯得這樣不安穩,這樣勞頓的嘛。」 對修一的觀察,信吾不禁有點生畏了。 「你這個人也真煩人啊,什麼時候竟墮落到這種地步。」 「就說菊子吧,她是自由的,是真的自由的嘛。不是士兵,也不是囚犯。」修一以挑戰似的口吻抖落出來。 「說自己的妻子是自由的,意味著什麼呢?難道你對菊子也說這種話嗎?」 「由爸爸去對菊子說吧。」 信吾極力忍耐著說: 「就是說,你要對我說,讓你跟菊子離婚嗎?」 「不是。」修一也壓低了嗓門兒,「我只是提到在橫濱下車的那個女子是自由的……那個女子同菊子的年齡相仿,所以爸爸才覺得那兩個人很像是父女,不是嗎?」 「什麼?」 信吾遭此突然襲擊,呆然若失了。 「不是。如果他們不是父女,那不簡直是相似得出奇了嗎?」 「不過,也不像爸爸所說的那樣感動人嘛。」 「不,我深受感動啊!」信吾回答說。可是修一說出菊子已在信吾的心裡,信吾噎住嗓子了。 扛著楓枝的乘客在大船下了車,信吾目送著楓校從月臺遠去之後說: 「回信州去賞紅葉好不好?保子和菊子也一起去。」 「是啊。不過,我對紅葉什麼的不感興趣。」 「真想看看故鄉的山啊!保子在夢中都夢見自己的家園荒蕪了。」 「荒蕪了。」 「如果不趁現在還能修整動手修修,恐怕就全荒蕪了。」 「房架還堅固,不至於散架,可一旦要修整……修整後又打算做什麼用呢?」 「啊,或許作我們的養老地方,或許有朝一日你們會疏散去的。」 「這回我留下看家吧。菊子還沒見過爸爸的老家是什麼樣的,還是讓她去看看吧。」 「近來菊子怎麼樣?」 「打自我了結了同那個女人的關係以後,菊子也有點厭倦了吧。」 信吾苦笑了。 四 星期日下午,修一好像又去釣魚池釣魚了。 信吾把晾曬在廊道上的座墊排成一行,枕著胳膊躺在上面,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下,暖融融的。 阿照也躺在廊道前的放鞋的石板上。 在飯廳裡,保子將近十天的報紙摞在膝上,一張張地閱讀著。 一看到自以為有趣的消息,保子便念給信吾聽。因為習以為常,信吾愛理不理地說: 「星期天保子不要再看報了好不好。」說罷,信吾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菊子正在客廳的壁龕前插土瓜。 「菊子,那上瓜是長在後山上的吧。」 「嗯。因為很美,所以……」 「山上還有吧。」 「有。山上還剩下五六個。」 菊子手中的藤蔓上掛著三個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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