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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三

  信吾垂頭喪氣,從絹子的家走了出來。

  絹子接受了信吾給她的支票。

  「倘使你同修一完全繼絕關係,還是接受的好。」池田爽快地說。

  絹子也點了點頭。

  「是嗎?這是斷絕關係後給的一筆錢?我成了有資格拿這筆錢的人囉。要寫收據嗎?」

  信吾雇了一輛出租汽車。他無法判斷:絹子會同修一再度言歸於好,去做人工流產呢?還是就此斷絕關係?

  絹子對修一的態度和對信吾的來訪都很反感,心情十分激動。然而,這仿佛也表明一個女人渴望孩子的哀切願望是多麼的強烈啊。

  讓修一再度接近她也是危險的。可是,就這樣下去,她會把孩子生下來的。

  倘若如絹子所說的,這是別人的孩子那就好了。可是修一連這點也鬧不清。絹子賭氣就這樣說,修一也就這樣輕易地相信了。要是事後不引起糾紛,倒也天下太平,然而生下的孩子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即使自己死後,自己不認識的孫子仍將會繼續活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信吾嘟嚷了一句。

  相原決心同姘婦雙雙情死後,便倉促地提出了離婚的申請。由自己來收養女兒和兩個外孫。修一就算同那個女人分手,可孩子總會在一個地方生存的吧。這兩樁事難道不都是沒有徹底解決而敷衍一時嗎?

  對任何人的幸福,自己都無能為力。

  回想起自己同絹子的那番笨拙的對話,就感到懊喪不已。

  信吾本來打算從東京站逕直回家,可看過兜裡朋友的名片之後,他就驅車繞到築地的邸宅去了。

  本想向朋友傾訴衷腸,但同兩個藝妓一喝醉酒,話就不成體統了。

  信吾想起,有一回宴罷歸途,在車上他曾讓一個年輕的藝妓坐在自己的膝上。這女孩子一來,友人就時不時地說些無聊的話,諸如什麼不可輕視啦,很有眼力啦等等。信吾記不清她的容貌,卻還記得她的名字。對信吾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事。話又說回來,她是個可憐又文雅的藝妓。

  信吾和她進了小房間裡。信吾什麼也沒做。

  不知不覺間,女子安詳地將臉貼在信吾的胸前。信吾正想她是不是在賣弄風情?這時,她卻像是已人夢了。

  「睡著了嗎?」信吾望瞭望她,但她緊貼著自己,看不見她的臉。

  信吾莞爾一笑。信吾對這個把臉緊貼在自己胸前、安靜地入睡的女子,感到一種溫馨的慰藉。她比菊子小四五歲,大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吧。

  也許這是娼婦的悲涼與悽愴。不過,一位年輕女子投在信吾懷裡入睡,信吾隱約感到一種溫暖,沉浸在幸福之中。

  信吾尋思:所謂幸福或許就是這樣一瞬間的、虛幻的東西吧。

  信吾也朦朦朧朧地想過,大概在性生活方面也有貧與富,或幸與不幸的差異吧。他悄悄地溜了出來,決定乘末班電車回家去。

  保子和菊子都未入睡,她們在飯廳裡相候。時已深夜一點多鐘了。

  信吾避免直視菊子的臉。

  「修一呢?」

  「先睡了。」

  「是嗎?房子也睡了?」

  「嗯。」菊子一邊收拾信吾的西服一邊說,「今天晚間天氣還好,現在又轉陰了吧。」

  「是嗎?我沒注意。」

  菊子一站起身來,信吾的西服就掉落下來,她又重新舒展褲子的折痕。

  她去過美容院了吧?信吾發現她的頭髮理短了。

  信吾聽著保子的鼾聲,好不容易才入睡,旋即就做起夢來。

  信吾變成一個年輕的陸軍軍官,身穿軍服,腰間佩帶日本刀,還攜帶著三隻手槍。刀好像是祖傳的讓修一出征時帶走的。

  信吾走在夜間的山路上。隨身帶了一個樵夫。

  「夜間走路很危險,難得走一趟。您從右側走比較安全些。」樵夫說。

  信吾靠到右側,感到不安,打開了手電筒。手電筒的玻璃鏡片四周鑲滿了鑽石,閃閃發光,光柱比一般手電明亮得多。手電一亮,就發現眼前有個黑色的物體擋住了去路。兩三株大杉樹幹摞在一起。可仔細一瞧,卻原來是蚊群。蚊群聚成大樹的形狀。信吾心想:怎麼辦呢?只好殺出重圍了。於是,信吾拔出日本刀砍殺蚊群,砍呀,大砍大殺起來。

  信吾忽然回頭看了看後面,只見樵夫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信吾的軍服處處都冒出火來。奇怪的是信吾竟然變成兩個人,另一個信吾凝視著身穿軍服的冒著火的信吾。火舌沿著袖口、衣服肩或衣服邊冒了出來,隨即又熄滅了。它不是燃燒,而是星星點點的火花,還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信吾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家裡。好像是幼年時代住過的信州農村的家。他也能看到保子的美麗的姐姐了。信吾十分疲勞,卻毫不癢癢。

  不久,逃跑了的樵夫也輾轉回到了信吾的家裡。他一到家就昏倒了。

  可以從樵夫身上抓到滿滿一大桶蚊子。

  不知道為什麼竟能抓到蚊子,不過信吾確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桶子裡裝滿了蚊子。這時信吾醒了。

  「大概是蚊子鑽進蚊帳裡來啦!」信吾正想側身靜聽,頭腦一陣混茫,有點沉重。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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