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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信吾想探問菊子,才想起保子的事來。

  倘使保子知道菊子要到醫院婦產科,也許她會叫菊子順便去檢查檢查的。

  保子跟菊子談過孩子的事。信吾也曾見過菊子很難過似的傾聽著的樣子。

  菊子也肯定會對修一坦白自己的身體狀況。信吾記得:過去從友人那裡聽說過,向男人坦白這些事,對女人來說是絕對需要的。如果女人另有情夫,讓她坦白這種事,她是會猶豫的。信吾很是佩服這句話。

  親生女兒也不會對父親坦自出來的。

  迄今,信吾和菊子彼此都避免談及修一的情婦的事。

  假如菊子懷了孕,表明菊子受到修一的情婦的刺激,變得成熟了。信吾覺得這種事真讓人討厭,人就是這樣子嗎?所以他感到向菊子探詢孩子的事,未免有點隱晦、殘忍。

  「昨天雨宮家的老大爺來了,媽媽告訴您了吧?」菊子冷不防地問道。

  「沒有,沒有聽說。」

  「他說東京那邊願意扶養他,他是來辭行的。他要我們照顧阿照,還送來了兩大袋餅乾。」

  「喂狗的?」

  「嗯。大概是喂狗的吧。媽媽也說了,一袋人可以吃嘛。據說,雨宮的生意興隆,擴建房子了,老大爺顯得很高興哩。」

  「恐怕是吧。商人快快把房子賣掉,又快快蓋起新房,另起爐灶。我卻是十年如一日啊。只是每天乘坐這條橫須賀線的電車,什麼事都怕麻煩啦。前些日子,飯館裡有個聚會,是老人的聚會,都是些幾十年如一日地重複幹著同樣工作的人,真膩煩啊,真疲勞啊。來迎的人不也該來了嗎。」

  菊子一時弄不明白「來迎的人」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結果,『來迎的人』說,我要到閻王爺那兒,可我們的部件又沒罪。因為這是人生的部件。人活著的時候,人生的部件要受人生的懲罰,這不是很殘酷嗎?」

  「可是……」

  「對。什麼時代什麼樣的人能使整個人生活躍起來,這也是個疑問呢。比如這家飯館看管鞋子的人怎麼樣呢,每天只管將客人的鞋子收起來、拿出來就可以了。有的老人信口說:部件活用到這份上,反而輕鬆了嗎。可是一詢問女侍,她說那個看管鞋子的老大爺也吃不消哩。他的工作間四邊都是鞋架,每天呆在地窖般的地方,一邊叉開腿烤火,一邊給客人擦鞋。門廳的地窖,冬冷夏熱。咱家的老太婆也是很喜歡談養老院的。」

  「是說媽媽嗎?可是,媽媽說的,不是同年輕人常愛說的真想死是一樣的嗎?這更是滿不在乎囉。」

  「她說她會活得比我長,還蠻有把握似的。但是,你說的年輕人是指誰呢?」

  「您問指誰嗎……」菊子吞吞吐吐地說。「朋友的信上也寫了。」

  「今早的信?」

  「嗯。這個朋友還沒有結婚。」

  「唔。」

  信吾緘口不語,菊子也無法再說下去了。

  正好這是在電車開出戶家的時候。從戶家到保土穀之間的距離很長。

  「菊子!」信吾喊了一聲。「我很早以前就考慮過了,不知你們有沒有打算另立門戶呢?」

  菊子盯視著信吾的臉,等待著他說出後面的話。最後她用訴苦似的口吻說:

  「這是為什麼呢?爸爸。是因為姐姐回娘家來的緣故嗎?」

  「不。這同房子的事沒有關係。房子是以半離婚的形式回到娘家裡來,對菊子實在過意不去。不過,她即使同相原離婚,也不會在咱家長住下去的吧。房子是另一碼於事,我說的是菊子你們兩人的問題呐。菊子另立門戶不是更好嗎?」

  「不。按我說,爸爸心疼我,我願意和爸爸在一起。離開爸爸的身邊,該不知多膽怯啊。」

  「你說的真懇切啊!」

  「噯喲。我在跟爸爸撒嬌哩。我是個麼女,撒嬌慣了,大概是在娘家也得到家父疼愛的緣故吧,我喜歡和爸爸住在一起。」

  「親家爹很疼愛菊子,這點我很明白。就說我吧,因為有菊子在身邊,不知得到了多大的安慰。如果你另立門戶,定會感到寂寞的。修一做出了那種事,我過去一直沒跟菊子商量。我這個父親是不配和你一起住下去的。如果你們兩人單獨住,只有你們倆,問題或許會更好解決,不是嗎?」

  「不!即使爸爸什麼也不說,我也明白,爸爸是在惦掛著我的事,在安慰我。我就是靠著這份情義,才這樣呆下來的。」

  菊子的大眼睛裡噙滿了淚珠。

  「一定要我們另立門戶的話,我會感到害怕的。我一個人無論如何無法安靜地在家裡等待的,肯定會很寂寞、很悲傷、很害怕的。」

  「不妨試試一人等待看看嘛。不過,唉,這種話就不該在電車裡談。你先好好想想。」

  菊子或許是真的害怕了,她的肩膀仿佛在發顫。

  在東京站下了車,信吾叫了出租車把菊子送到本鄉去。

  可能是娘家父親疼愛慣了,也可能是剛才感情過分激動的緣故吧,菊子似乎也不覺得她這番表現有什麼不自然。

  儘管這種時候不會趕巧修一的情婦在馬路上行走,但信吾總感到存在這種危險性,所以停車一直目送著菊子走進了大學的附屬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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