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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第八章 夜聲

  一

  信吾被一陣像是男人的呻吟聲驚醒了。

  是狗聲還是人聲,有點弄不清楚。起初信吾聽到是狗的呻吟聲。

  他以為是阿照瀕死的痛苦呻吟聲。它大概是喝了毒藥吧。

  信吾突然心房悸動加速。

  「啊!」他捂住胸口。仿佛心臟病發作似的。

  信吾完全醒過來了。不是狗聲,是人的呻吟聲。是被卡住脖頸,舌頭不聽使喚。信吾不寒而慄。是誰被人加害呢?

  「聽啊,聽啊!」他聽見有人好像這樣呼喊。

  是喉嚨噎住以後發出的痛苦的呻吟聲。語音不清。

  「聽啊,聽啊!」

  像是快要被加害似的。大概是說聽啊,聽聽對方的意見和要求啊!

  門口響起人倒下的聲音。信吾聳聳肩膀,作出一副像要起來的架勢。

  「菊子,菊子!」

  原來是修一呼喚菊子的聲音。因為舌頭不聽使喚,發不出「菊子」①的音來了。是酩酊大醉了。

  ①日語「菊子」與「聽啊」發音近似。

  信吾精疲力盡,頭枕枕頭休息了。心房還在繼續悸動。他一邊撫摩胸口一邊調整呼吸。

  「菊子!菊子!」

  修一不是用手敲門,仿佛是搖搖晃晃地用身體去碰撞門。

  信吾本想喘一口氣再去開門,轉念又覺得自己起來去開門不太合適。

  看來是修一充滿痛苦的愛情和悲哀呼喚著菊子。好像是一種不顧一切的聲音。這種聲音,只有在極端疼痛和苦楚的時候,或者生命遭受危險威脅的時候,才會發出這種像幼兒在呼喚母親的稚嫩聲,又像呻吟聲。也像從罪惡的深淵發出的呼喊聲。修一用他那顆可憐的赤裸裸的心在向菊子撒嬌。或許他以為妻子聽不見,再加上幾分醉意,才發出這種撒嬌聲的吧。這也像是在懇求菊子的聲音。

  「菊子,菊子!」

  修一的悲傷也傳染給了信吾。

  哪怕是一次,自己充滿過這種絕望的愛情呼喚過妻子的名字嗎?恐怕自己也沒經歷過像修一有時在外地戰場產生過的那樣的絕望吧。

  但願菊子醒來就好了。於是,信吾聳起耳朵在傾聽。讓兒媳聽見兒子這種淒厲聲,他也多少有些難為情。信吾想過,假如菊子沒起來,就把妻子保子叫醒,可還是盡可能讓菊子起來好。

  信吾用腳尖把熱水袋推到被窩邊上。雖是春天了,還使用熱水袋,才引起心跳急促的吧。

  信吾的熱水袋是由菊子負責照料的。

  「菊子,灌熱水袋就拜託你了。」信吾經常這麼說。

  菊子灌的熱水袋,保暖時間最長。熱水袋口也關得最嚴實。

  保子不知是固執呢還是健康,到這把年紀了,她還是不愛使用熱水袋。她的腳很暖和。五十多歲時,信吾還靠妻子的身體取暖,近年來才分開的。

  保子從不曾把腳伸到信吾的熱水袋那邊。

  「菊子!菊子!」又傳來了敲門聲。

  信吾擰開枕邊的燈,看了看表。快兩點半了。

  橫須賀線的末班電車是淩晨一點前抵達鐮倉。修一抵達鐮倉後,大概又果在站前的酒鋪裡了。

  方才聽見修一的聲音,信吾心想:修一了結同那個東京情婦的關係之事,指日可待了。

  菊子起來,從廚房裡走出去了。

  信吾才放心,把燈熄滅了。

  原諒他吧!信吾仿佛在對菊子說。其實是在嘴裡喃喃自語。

  修一像是雙手抓住菊子的肩膀走進來的。

  「疼!疼!放手!」菊子說。「你的左手抓住我的頭髮啦!」

  「是嗎。」

  兩人纏作一團倒在廚房裡了。

  「不行!別動!……放在我膝上……喝醉了,腿腳腫了。」

  「腿腳腫了?胡說!」

  菊子像是把修一的腿腳放在自己的膝上,替他把鞋子脫了下來。

  菊子寬恕他了。信吾不用掛心了。夫妻之間,菊子也能這般寬容,毋寧說這種時候也許信吾會感到高興呢。

  也許菊子也清楚地聽見了修一的呼喚呢。

  儘管如此,修一是從情婦那裡喝醉才回來的,菊子還把他的腿腳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給他脫鞋,這使信吾感受到菊子的溫存。

  菊子讓修一躺下之後,走去關廚房門和大門。

  修一的鼾聲連信吾都聽見了。

  修一由妻子迎進屋裡之後,很快就入夢了。剛才一直陪同修一喝得爛醉的絹子這個女人的處境又是怎麼樣呢?修一在絹子家裡一喝醉就撒野,不是把絹子都給弄哭了嗎?

  何況,菊子儘管由於修一認識絹子而不時臉色刷白,可腰圍卻也變得豐滿了。

  二

  修一的大鼾聲很快就停止了。信吾卻難以成眠。

  信吾想道:難道保子打鼾的毛病也遺傳給兒子了嗎?

  不是的。或許是今晚飲酒過量了吧。

  最近信吾也沒聽見妻子的鼾聲。

  寒冷的日子,保子依然酣酣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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