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山之音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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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子洗了洗手,弄濕那只信樂花瓶,然後拿了進來。 「鄰居雁來紅的顏色也很美啊。」保子說著坐了下來。 「種向日葵的那家也種雁來紅哩。」信吾邊說邊想起那漂亮的葵花被暴風雨打得七零八落。 向日葵連花帶莖足有五六尺長,被狂風刮斷,倒在路旁。花凋落已經好幾天了。恍如人頭落了地。 葵花冠四周的花瓣首先枯萎,粗莖也因失去水分而變了顏色,沾滿了泥土。 信吾上下班,都從落花上跨過,卻不想看它一眼。 落下了葵花冠之後,葵花莖的下截依然立在門口。沒有葉子。 旁邊的五六株雁來紅成排並立,鮮豔奪目。 「附近的人家都沒有種鄰居那種雁來紅呀!」保子說。 二 保子所說的夢見老家的房屋已經破破爛爛,是指她的娘家。 保子的雙親作古之後,那些房屋已經好幾個年頭沒人居住。 父親讓保子繼承家業,才讓姐姐出嫁的。作為一向疼愛姐姐的父親來說,這是違心之舉。這大概是美貌的姐姐出幹可憐保子,懇求父親這樣做的吧。 所以姐姐死後,保子到姐姐的婆家去幫忙,並打算做姐夫的填房。由此看來,父親對保子感到絕望了吧。保子之所以產生這種念頭,她父母和家庭也是負有責任的。說不定她父親也悔恨不已。 保子和信吾結婚,父親似乎感到很高興。 看來父親決心在家業無人繼承的情況下度過他的殘年。 現在的信吾,比當年保子出嫁時她父親的年齡還大。 保子的母親先離去,待到父親辭世之後,大家才曉得田地都賣光了,剩下的僅有山林和屋宇。也沒有什麼稱得上是古董的東西。 這些遺產,雖然全記在保子的名下,可後來都委託老家的親戚照管了。大概是靠砍伐山上的樹木繳納稅金的吧。長期以來,保子沒有為老家支付過分文,也沒有從老家得到過半點什麼。 一個時期,因為戰爭,不少人疏散到這裡來。那時節,也有人提出要把這些東西買下來,信吾體諒到保子留戀的心情,就沒有出手。 信吾和保子的婚禮就是在這幢房子裡舉行的。這是她父親的希望。她父親說過:我把剩下的一個女兒嫁出去了,希望在我家裡舉辦結婚儀式。 信吾記得,在酒宴上交杯的時候,有顆栗子掉落下來。 栗子打在一塊大點景石上。可能是斜面的角度的關係,栗子蹦得很遠,落在溪流裡。栗子擊在點景石上又飛開的景象,格外的美。信吾差點「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他環視了宴席上的人一圈。 似乎沒有人留意到一顆栗子掉落下來的事。 翌日清早,信吾走到溪流邊,發現栗子就落在溪畔。 這裡有好幾顆落下的栗子,不見得就是婚禮時掉落的那一顆。信吾撿起栗子,一心想告訴保子。 信吾轉念又想:自己簡直像個孩子。再說,保子、還有其他人聽了,能相倍這就是那顆栗子嗎? 信吾將栗子扔在河岸邊的草叢裡了。 與其說信吾擔心保子不相信,莫如說懼怕保子的姐夫的恥笑。 倘使這個姐夫不在場,昨天的婚禮上信吾也許會說栗子掉落下來了。 這個姐夫出席了婚禮,信吾有一種壓迫感,像是受到屈辱似的。 姐姐結婚後,信吾仍然憧憬著她。他心中總覺得對姐夫有愧。就是姐姐病逝,信吾和保子結了婚,他內心仍然難以平靜。 何況保子更是處在受屈辱的地位。姐夫佯裝不知保子的心意,變相地把她當作體面的女傭來使喚,這樣看也未嘗不可。 姐夫是親戚,請他來參加保子的婚禮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信吾有愧,沒朝姐夫那邊望一眼。 事實上,即使在這樣的宴席上,姐夫依然是個耀眼奪目的美男子。 信吾感到,姐夫落座的地方,四周仿佛在閃光。 在保子看來,姐姐姐夫是理想王國裡的人。信吾和這位保子結婚,就已經註定他趕不上姐夫他們了。 信吾還覺得姐夫似是居高臨下,冷漠地俯視著自己和保子的婚禮。 信吾錯過機會,沒有說出掉落一顆栗子這樣瑣碎的小事。這一陰暗的情緒日後一直殘留在他們夫婦的某個角落裡。 房子出生的時候,信吾悄悄企盼著;但願她能長得像保子的姐姐那樣的美。這個願望,不能對妻子說。然而,房子這位姑娘長得比她母親還醜。 按信吾的說法,姐姐的血統沒有通過妹妹承傳下來。信吾對妻子有點失望了。 保子夢見老家之後,過了三四天,老家的親戚來電報通知房子帶孩子回老家來了。 菊子接到這封電報,便交給了保子。保子等待著信吾從公司回家。 「做老家的夢,大概是一種預感吧。」保子說罷,望著信吾讀電報,顯得格外沉著。 「唔,她回老家去了?」 信吾首先想到,這樣一來,她大概也就不會尋死了。 「可是,她為什麼不回這個家呢?」 「她是不是覺得如果回到這兒來,相原會馬上曉得呢?」 「那麼,相原就會到這兒來說三道四嗎?」 「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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