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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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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雲焰 一 報紙報道二百一十日可望平安無事地度過,可是二百一十日的前夕,來了颱風。 當然幾天以前信吾就讀過這段報道,現在都忘卻了,也許不能叫做天氣預報吧。因為臨近還會有預報,也有警報。 「今天早點回家吧。」信吾邀修一回家。 女辦事員英子協助信吾做好回家的準備,然後自己也匆匆忙忙做好準備。她穿上一件透明的白色雨衣,胸部依然是扁平的。 自從帶英子去跳舞,發現她的乳房難看以來,信吾無意中反而更加注目了。 英子隨後跑步似的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同信吾他們並排站在公司門口。大概是下雨的緣故,她的臉部沒有重新化妝。 「你回哪兒去?」信吾欲言又止。恐怕他已經問過二十次了,可總是記不住。 在鐮倉站下了車的人們都站在屋簷下,眼巴巴地望著風雨交加的情景。 他們一來到門前種植葵花的人家附近,《巴黎節》①主題歌的歌聲就夾在風聲雨聲中傳了過來。 「她真悠然自在啊!」修一說。 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是菊子在放麗絲?戈蒂②的唱片。 歌曲一終,又從頭放了一遍。 傳來的歌聲,夾雜著拉木板套窗的聲響。 他們兩人還聽見菊子一邊關木板套窗,一邊和著唱片唱起來的歌聲。 由於暴風雨和歌唱,菊子沒有留意到他們兩人已經從大門走進了門廳。 「真夠嗆!鞋子裡進水了。」修一說著在門廳處把鞋子脫了下來。 信吾就這麼渾身濕漉漉地走進了屋裡。 「唷!回來了。」菊子走了過來。她滿臉喜氣洋洋。 修一把手中拎著的襪子遞給了她。 ①1933年魯涅庫列爾導演的影片《LeQuatorzeJuillet》日文譯作《巴黎節》。 ②麗絲?戈蒂(1908—),法國女民歌手。 「唉喲!爸爸也淋濕了吧。」菊子說。 唱片放完了。菊子又把唱針放在唱片開始的地方重放一遍,然後抱起他們兩人儒濕了的西服就要離開。 修一一邊系腰帶一邊說: 「菊子,你真悠閒啊,附近都聽見呐。」 「我害怕才放唱片的。惦掛著您們兩人,沉不住氣啊。」 菊子手舞足蹈,仿佛對暴風雨著了迷似的。 她走到廚房裡給信吾沏茶,嘴裡還輕聲哼著這首曲子。 這本巴黎民歌集是修一喜歡才買回來的。 修一懂法語。菊子不懂。修一教她發音,她再跟著唱片反復學,唱得還算不錯。據說主演《巴黎節》的麗絲?戈蒂經歷過千辛萬苦,掙扎著生活過來的。這種滋味,菊子是體會不到的。可是,菊子對自己這種不熟練的輕歌,也覺著很有樂趣。 菊子出嫁的時候,女校的同學們贈送給她一套世界搖籃」曲的唱片。新婚期間,她常放這些搖籃曲。沒有人在場時,她就和著唱片悄悄地唱起來。 信吾被這種甜美的人情吸引住了。 信吾暗自佩服,這不愧是女人的祝福。他覺得菊子一邊在聽搖籃曲,一邊似乎沉湎在少女時代的追憶之中。 他曾對菊子說過:「在我的葬禮上,只希望放這張搖籃曲的唱片就夠了,不要念經,也不要讀悼辭。」這句話雖不是十分認真,卻頓時催人淚下。 菊子至今還沒生育孩子,看樣子她對搖籃曲的唱片聽膩了,近來也不聽了。 《巴黎節》的歌聲接近尾聲,突然低沉,消失了。 「停電啦!」保子在飯廳裡說。 「停電了。今天不會再來電啦。」菊子把電唱機關掉說,「媽媽,早點開飯吧。」 晚飯的時候,賊風把微弱的燭光吹滅了三四回。 暴風雨聲的遠方,傳來了似是海嘯的鳴聲。海嘯聲、風雨聲更令人感到可怕。 二 吹滅了的枕邊蠟燭的臭味,在信吾的鼻尖前飄忽不散。 房屋有點搖晃,保子在鋪蓋上找火柴。像是要確認一下,又像是要讓信吾聽見似的,她將火柴盒晃了晃,發出了聲響。 爾後又去找信吾的手。不是握手,只是輕輕地觸了觸。 「不要緊吧?」 「沒事兒。就是外頭的東西被刮跑也不能出去。」 「房子家大概不要緊吧?」 「房子家嗎?」信吾忘了,「哦,大概不要緊吧。暴風雨的晚上,夫妻倆還不親親密密睡個早覺嗎。」 「能睡得著嗎?」保子岔開信吾的話頭,便緘默不語了。 傳來了修一和菊子的話聲。菊子在撒嬌。 過了一會兒,保子接著說: 「家裡有兩個孩子,跟咱家可不同。」 「再說,她婆婆的腿腳不靈便。神經痛也不知怎麼樣了。」 「對,對,房子這麼一走,相原就得背他母親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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