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山之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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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菜店掛個電話,就這樣說吧。」 「行啊。不過,大蝦和海螺是一類東西,真是多餘呀。」 「瞧我露一手江之島茶店的手藝吧。」菊子伸了伸舌頭說,「我來烤海螺、燒龍蝦、炸大蝦。我出去買點蘑菇回來。爸爸,您能幫我到院子裡摘點茄子嗎?」 「嗯。」 「要小的。還要摘些嫩紫蘇葉。哦,對了,只炸大蝦可以嗎?」 晚餐桌上,菊子端出了兩份烤海螺。 信吾有點迷惑不解,說: 「還有一份海螺吧?」 「唷,爺爺、奶奶牙齒不好,我想讓二老好好吃上一頓呀。」菊子說。 「什麼……別說這可憐的話啦。家裡沒有孫子,哪來的爺爺。」 保子低下頭,吃吃地笑了。 「對不起。」菊子說著輕輕地站起身,又端來了另一份烤海螺。 「本來嘛,按菊子所說的,咱們倆好好吃上一頓不是挺好的嗎,可你……」保子說。 信吾覺得菊子的話是隨機應變,內心不勝欽佩。這樣一來,就不必拘泥海螺是三份還是四份,因而得到解脫了。她天真地說了說,就出色地處理了這難題,真是有兩下子。 或許菊子也想過:自己不吃,留一份給修一;或者自己和婆婆兩人吃一份。 但是,保子沒有領會到信吾的意圖,竟糊裡糊塗地又重問了一遍:「只有三份海螺嗎?家裡四口人,卻只買三份。」 「修一不回家,不需要嘛。」 保子苦笑了。也許是年齡的關係,看不出是苦笑。 菊子臉上沒有一絲陰影,她也不問一聲修一上哪兒去了。 菊子兄弟姐妹八人,她排行末尾。 她的七個兄姐都已經結婚,孩子很多。有時信吾想到菊子的父母那旺盛的繁殖能力。 菊子常常發牢騷說:「公公直到現在還沒能把菊子的兄姐的名字記住。眾多的外甥和侄子的名字就更記不清了。」 菊子的雙親一心不想再生菊子了。他們原來以為不會再生育了,誰知母親懷孕後,她覺得這把年紀還懷孕真丟人,甚至詛咒自己的身子,還曾試過墮胎,卻失敗了。菊子是難產,用夾子夾住額顱拽出來的。 這是菊子從母親那裡聽說的,她也這樣告訴了信吾。 信吾無法理解,作為母親為什麼要將這種事告訴孩子,菊子又為什麼要告訴公公。 菊子用手掌按住劉海發兒,讓信吾看她的額上隱約可見的傷痕。 從那以後,有時信吾一看到菊子額上的傷痕,就突然間覺得菊子很可愛。 菊子不愧是個未女。與其說她受到嬌寵,莫如說她逗人喜愛。她也有軟弱的一面。 菊子剛出嫁過來的時候,信吾發現菊子沒有聳動肩膀卻有一種動的美感。他明顯地感到一種新的媚態。 信吾常常從身材苗條、膚色潔白的菊子聯想到保子的姐姐。 少年時代,信吾曾愛慕過保子的姐姐。姐姐死後,保子就到她姐姐的婆家去幹活,照料姐姐的遺孤。她忘我地工作。保子希望做姐夫的填房。保子固然喜歡姐夫這位美男子,但她也還是因為愛慕姐姐。姐姐是個美人,甚至令人難,以相信她們是同胞姐妹。保子覺得姐姐姐夫是理想之國的人。 保子心愛姐夫也心愛姐姐的遺孤。可是姐夫卻視而不見保子的這片真心。他終日在外吃喝玩樂。保子似乎甘心情願犧牲自己,終身為他們服務。 信吾明知這種情況,他也同保子結了婚。 三十餘年後的今天,信吾並不認為自己的婚姻是錯誤的。漫長的婚後生活,不一定非受起點所支配。 然而,保子的姐姐的面影,總是索回在兩人的內心底裡。儘管信吾和保子都不談論姐姐的事,卻也忘卻不了。 兒媳婦菊子過門以後,仿佛給信吾的回憶帶來了一束閃電般的光明,這並不是怎麼嚴重的病態。 修一同菊子結婚不到兩年,就已經另有新歡。這使信吾大為震驚。 信吾是農村出身,修一與信吾的青年時代不同,他壓根兒就不為情欲和戀愛而苦惱。從來就不曾見過他有什麼苦悶。修一什麼時候初次與女性發生關係,信吾也難以估計。 信吾盯視著修一,估摸著現在修一的女人准是個藝妓,要不就是妓女型的女人。 信吾猜疑:修一帶公司女辦事員外出,說不定是為了跳跳舞?或是為了遮掩父親的耳目。 不知怎的,信吾從菊子身上感到:修一的新歡大概不是這樣一個少女。修一另有新歡以後,他同菊子的夫妻生活突然融洽得多了。菊子的體形也發生了變化。 品嘗烤海螺的那天夜裡,信吾夢中醒來,聽見了不在跟前的菊子的聲音。 信吾覺得,修一另有新歡的事,菊子壓根兒是不知道的。 「用一份海螺的形式,來表示父母的歉意嗎?」信吾喃喃自語了一句。 儘管菊子不知道修一另有新歡,可那個女人給菊子帶來的影響又是什麼呢? 似睡非睡之中,覺著天已亮了。信吾走出去取報紙。月兒還懸在蒼穹。信吾把報紙瀏覽了一遍,就又入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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