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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市子雖未向丈夫明言,但在她的言談話語中明白無誤地暗示,正是阿榮為自己注入了不可思議的新生命。

  從東京站的旅館裡將阿榮帶回來的那天晚上,自己那莫名的喜悅、被阿榮吻過的那天夜晚自己那莫名的戰慄,一個女人被另一個女人所愛或去愛另一個女人,在阿榮的青春攻勢中,市子心蕩神搖,幾乎把持不住自己。

  阿榮有時也會令人憐愛痛惜。

  「這姑娘就像一隻燈蛾,拼著命地撲我而來,可我卻不知不覺地將她的翅膀一片片地撕落下來。也許,正是我把這姑娘給毀掉了。所以,我有時覺得是她給我帶來了肚子裡的小生命。聽起來,這像是在為我的自私自利開脫罪責……」

  「得了吧,我可沒有如此複雜的想法……胡思亂想也該有個限度,我真是服了你了!難道你想替阿榮生孩子不成?」

  「我可沒這麼說!」

  「阿榮不過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魅力罷了。」

  「你是說,她想對所有的人試試自己的魅力?她就是為此而來我們家的?」

  「不……」

  「你不是也不相信阿榮會生孩子嗎?這就證明,在你的心中阿榮的形象十分完美。」

  「我只是覺得她還是個孩子。」佐山狼狽地辯解道。

  佐山受傷住院期間,許多人帶著慰問品前來探望,對此,他都一一致信感謝,並附送了薄禮。

  「阿榮和妙子為照顧我也十分辛苦,我打算請她們吃一頓飯,再送她們每人一件禮物。」他曾對市子這樣說過,但卻遲遲沒有請她們兩人。

  出院回來那天,恰巧阿榮和妙子都在,於是大家就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權當慶祝佐山出院。可是,佐山認為這不能算是請客。

  「分別請似乎不妥,我看,還是兩個人一塊兒請吧。」佐山對她們兩人之間的矛盾不似市子那般苦惱,「在醫院裡,阿榮還請我出面為她們調解呢!」

  「我看靠不住。那姑娘反復無常。」

  市子也有些心虛,對於同阿榮一起重新慶祝佐山痊癒這件事她仍猶豫不決。因為,在她看來,佐山出事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阿榮的心裡也十分清楚。

  「待妙子父親的案子判決之後再說吧,這樣對妙子比較好,因為,我確信她的父親肯定會減刑。」佐山的決定今市子松了一口氣。

  自從被確診為妊娠反應之後,市子感到自己與周圍的人的關係仿佛為之一變,孕育在體內的新生命不僅原諒了別人,同時也原諒了她自己。

  儘管佐山嘲笑她是胡思亂想,但是她之所以固執地認為孩子是阿榮這個天使或妖精的化身送來的,大概是出於這種心理上的變化。她甚至覺得佐山的這次交通事故也與自己體內的小生命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這次事故難道不是對佐山、市子乃至阿榮的一次警告和規勸嗎?從懷孕與交通事故相繼發生的時間來看,也許不是出於偶然。

  但是,打從逮住老鼠的那日起,阿榮就再也沒有來過市子家,也沒在佐山的事務所露過面。市子懷疑是由於自己的懷孕使阿榮的幻想破滅,從而導致了絕望。阿榮就是這種性格的姑娘。

  一進十月,陰雨連綿。垂在石牆外面的白胡枝子已漸漸枯萎,大門內的樹叢旁卻開滿了絢麗的山茶花。

  九月份,光一的父親村松曾攜作品來參加二科會商業美術部舉辦的攝影大賽,而且光一的作品也第一次入圍了。可是,當時正值佐山不幸出了交通事故,所以未能招待他們父子二人。

  最近,村松又來東京了。

  「這次除了村松先生父子以外,最好是把阿榮和她母親也請來,就算是祝賀光一的作品入選吧。」市子興奮地說,「如果音子也來的話,肯定會談起光一和阿榮的事。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阿榮的心思,但兩個人一旦坐到了一起,我們大家再從中撮合,也許……」

  吃飯定在明天,所以,市子馬上讓志麻出去採購了。

  市子忙著將客人用的餐具一件一件地搬到廚房,以備明日之需。佐山見狀,擔心地勸道:

  「你還是不要太過勞累了,從外面叫菜也可以嘛!」

  「沒關係,這是盂蘭盆節的焰火大會以來第一次在家裡招待客人,我一直盼著大家能再聚一次。想起焰火大會的那天晚上可真夠熱鬧的,許多人都出來了,據報紙上說有一百多萬人呢!對了,放焰火的那天晚上阿榮沒有來。」

  「反正,首要的是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客人倒是次要的。」說罷,佐山便在暮色中匆匆離家而去。

  最近,市子曾一度懶得見客,可是現在,她儼然又成了一位好客的主婦。

  這天傍晚,佐山是去參加一個律師會,會議結束時,夜已經很深了。他快到家時,耳邊傳來了金鐘兒蟲的鳴叫聲。他開門剛一進屋,立刻蟲鳴大作。

  望著佐山詫異的目光,市子調皮地笑了笑。

  「叫得很響吧?」

  「嗯。是從哪兒雇來的?」

  「你是說雇金鐘兒蟲?」

  「院子裡的蟲子可不會叫得這麼賣力。」

  聽聲音不止是三四隻。蟲鳴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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