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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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子不知阿榮又會說出什麼話來,她想就此回去。 「本以為她是沖著夫人來的,沒想到她卻整天纏著先生,還總欺負我這做保姆的……」 妙子曾在三樓養著的金絲雀,現在被放在了一樓的大客廳。 妙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為湊足買夫妻杯和梳妝鏡而賣掉的知更鳥和文鳥。她信步上了三樓。 妙子曾住過的那間茶室風格的四疊半的房間和阿榮所住的小房間都開著門,像是在通風。 妙子站在自己曾長時間住過的房間門口,遲遲不敢邁步進去。房間裡的東西都收拾起來了,連地上的花盆也不見了。 「很懷念這裡吧。」志麻在她的身後說。 其實,妙子此刻的心情不僅僅是懷念。 「你冬天用的那些東西,我已經收拾好放到樓下去了。」 「麻煩你了。」 志麻似乎是出於對妙子的好奇心,所以才從後面跟了上來。 「我真沒想到你會有那麼大的勇氣。你現在幸福嗎?」 「不。」 妙子躲避似的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阿榮的房門口。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床上已撤去了被褥,完全想像不出這裡曾住過一位年輕的姑娘。 「阿榮的腰才這麼粗。」志麻用手比量著,看樣子有五十釐米左右。接著,她又對妙子說:「你好像比從前胖了一點兒。」 「嗯。」 「阿榮一走,我本想家裡會清靜些。可是,不知是她怎麼想的,忽然又回來了。我聽附近的人都在議論阿榮,大家都很煩她,以為她是先生的什麼人呢!」 妙子側過頭望著多摩河。陽光下,橋影將碧波粼粼的河面斬為兩截。 妙子決定等市子回來,於是便幫忙幹起活兒來。 吃晚飯時,只有她們兩個人,志麻沒有忘記把妙子從前用過的碗筷也拿了出來。這頓晚飯,妙子感到有些難以下嚥。 飯後,妙子趁志麻上門窗的時候來到了二樓。她已經好久沒為佐山夫婦鋪床了。她不禁觸景生情,心底裡油然升起了一股暖流。 正當妙子擺放枕頭的時候,志麻進來說: 「不知今晚他們怎麼睡?」 「……」 「這幾天可真怪,先生說掛蚊帳憋悶,所以睡覺時就點蚊香。可是夫人又嫌蚊香嗆嗓子,於是就在旁邊的屋子裡支起了蚊帳。」 「是嗎?」 妙子有些疑惑地望著志麻。 「就是從阿榮來的那天晚上開始的。她跟夫人睡在一起。」 今天早上,佐山和阿榮臨出門的時候,約市子晚上一起去看電影。 「今天我……」市子猶豫了一下,說,「你們倆去看吧。」 今天,市子感到頭沉胸悶,渾身無力。她身上已經三四天沒來了,外出的話還得準備相應的東西,她嫌太麻煩。 可是,阿榮站在門口不走,執意讓她去。 「那就在事務所會合吧,到五點半我要是還沒去的話,你們就走吧。」 市子極力克制著自己的不悅情緒。 「伯母,您要是不來的話,我就一直等到早上。」 「隨你的便。」說罷,市子轉身進去了。 過午,阿榮打來了電話。 「伯母,您一定來呀!」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撂下了電話。 市子忽然不安起來。 「她會不會認為我在吃醋?」 一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真仿佛有那麼點兒似的。 既然阿榮懷疑她跟佐山去看電影自己會吃醋,就說明自己平時已露出了蛛絲馬跡。 阿榮每隔一天來這裡住一宿,不知是為了取悅於自己,還是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嫉妒。 莫非阿榮是怕與佐山分開,所以才又來糾纏自己? 「這樣疑神疑鬼的,哪有個頭兒啊!」市子反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胡亂猜忌。不過,阿榮或許真是他們夫婦的災星也未可知。 但是,這幾天晚上看阿榮在自己身邊睡覺時的那個高興勁兒,簡直就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市子不知自己身上什麼時候來,有「外人」睡在身旁總感到不便。 這時,市子又想起了阿榮剛來東京時對自己說過的話,「我想乾乾淨淨地去您家。」 與那時相比,她似乎絲毫也沒有改變。她躺在枕頭上,用那對明亮的大眼睛癡癡地望著市子,目光中流露出景仰與愛慕的神情。 到了現在這個年齡,即使身上晚來了三四天,市子也不敢立刻往孩子方面去想。她羡慕風華正茂的阿榮,哀傷自己年華已逝。她黯然地關上了電燈。 「算了,還是出去一趟吧。」 市子有些坐立不安,下午早早就出去了。 她先去百貨商店轉了一圈,看了看染織展覽等,然後才去了佐山的事務所。 「伯母,您來得可真早啊!」阿榮站起身小跑著來到市子跟前,興奮地捉住了她的雙手。 有樂座電影院內開著冷氣,涼爽宜人。散場時,市子被人流一下子擠到悶熱的大街上,她仿佛突然吸入了有毒氣體似的,感到一陣頭暈。她逃出了人群,手撫額頭倚在了牆邊。 此時正逢對面的東京寶家劇場也散場,大街立刻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 阿榮緊貼著往山也一同被淹沒在人群當中。 每當這一帶的劇場和影院臨近散場時,許多出租車都集中到這裡,人群的喧囂聲和汽車的喇叭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 「啊!」市子輕叫了一聲,她看見了車流對面清野的身影。 市子感到渾身一震,便想撥開人群沖過去。 「不行!」她後悔自己輕率的舉動。 可是已經遲了,她對清野投來的親切目光報以了溫柔的微笑。 市子正要走過去,清野卻快步迎了上來。 「太危險了!」 市子在清野的保護下又回到了有樂座這邊。 「你怎麼……」市子問道。 她以為清野一直在對面等著自己出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發現我呢!」清野答道。 「你也來有樂座看電影?」 「不,我是路過。」 「……」 「你走這條路很危險,隨時都有可能遇到我的。因為我經常來往於帝國飯店和日活飯店之間。」 的確,這兩個飯店恰好把守在有樂町這條娛樂街的兩端。 「方才我正跟幾個外國人在一起。」 「他們呢?」 「我見你們正從電影院出來,於是就請他們先走了。」 「那何必呢!」 「你們倆常看電影嗎?」 「是三個人。」市子更正道。 「對,還有那位以前見過的漂亮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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