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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16.對女兒

  妙子像變戲法兒似的從紙包裡取出一件一件的東西擺在榻榻米上,有夫妻茶杯、塑料碗、帶蓋兒的碗、醬油瓶、蚊香等等。

  「咦,還有蚊香?」有田的注意力被這不起眼的東西吸引住了。

  「這對茶杯是最貴的!」

  藍色的茶杯上繪有螺旋紋,拿在手上覺得很輕。

  「不錯吧?這個螺旋紋是手繪的,所以很貴。」

  「真的很貴嗎?」

  「是啊!不過,這是用文鳥換的。如果換的東西很便宜的話,我覺得對不起千代子。」

  「我們可以用這茶杯請千代子喝茶。」

  「這可是我們兩人用的茶杯呀!」妙子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說道,「你再來看看這個。這是知更鳥變的。」

  妙子打開另一個紙包,從裡面捧出了一面朱漆梳妝鏡。

  「不錯吧?當然,除了知更鳥還搭了點兒別的……」

  有田的目光避開了鏡子和妙子。

  妙子將梳妝鏡放到了有田的面前。

  「照得很清楚吧?」

  「那還用說?鏡子要是不能照……」

  「我是說……」

  「我不照!一見這張臉,我就……」

  「我從前也不願看見自己的臉,可是,如今卻不同了。」

  「是嗎?」

  「當然啦!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換了一張臉。」

  「哦?」

  不知從何時起,妙子拋棄了從前的那種自我封閉的生活方式,從裡到外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她變得生氣勃勃,光彩照人。

  與此相反,有田卻惶惶不可終日,他感到自己那點兒可憐的青春活力正在被妙子一點一點地吸去。

  有田從鄉下回來的第二天,兩人就搬進了新家。這個地方是他們從附近電線杆的廣告上發現的。

  這個房間面積為六疊,月租金僅三千元,而且還不要付保證金,只要預付三個月的房費作押金就可以了。這棟房子與原先的住處雖然同在一條街上,但這裡離車站很近,周圍小房林立,窗外的風景全被周圍的樓房擋住了。住在這裡的人如同被裝進了箱子,夏天更是悶熱難熬。

  儘管窗戶對著相鄰的樓牆,但妙子仍做了一幅窗簾。

  有田上次回家沒有一件令他高興的事。實際上,他在臨走之前就知道此行是不會有任何收穫的,結果不出所料。

  當時,弟弟為做盲腸炎手術而住進了醫院,母親也臥病在床。

  再有半年,有田就要大學畢業了。父母都指望為長子在教育上的投資能夠得到回報。另外,弟弟、妹妹將來也要靠他。

  家境如此,有田更無法啟齒妙子的事了。

  不過,他只向母親透露了一點兒。母親一聽,臉上便現出不悅的神色。一個貧窮的姑娘主動追求一個家庭負擔沉重的窮學生,並欲同他結婚,這種事在一個飽受艱辛的農家老婦的眼裡,根本不值得高興。

  她從報紙、雜誌及電影中看到,在東京有不少不良少女,她擔心自己的寶貝兒子被拉下水。

  聽說妙子剛滿十九歲,她就說他們命相不合,甚至還把弟弟生病的事歸咎於妙子。

  不過,母親還是設法為有田弄了幾個錢。

  「這事我沒有告訴你父親。錢不多,請那個姑娘原諒。如果你不好張口的話,由我來寫信對她說。」

  母親希望他與妙子悄悄分手,那筆錢大概是用做分手的補償費吧。錢雖少,但是作為一個窮學生,對方會理解的吧。

  「姑娘的父母那邊,我可以去道歉。她家在哪兒?」

  關於妙子的父母,有田沒有說,因為她沒有家。

  就這樣,有田回到了東京。妙子喜氣洋洋地來到大門口迎接他。

  「佐山夫人已經原諒我們了!只要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就像是來到了燦爛的陽光底下。伯母還給了我一些錢呢!」

  小別三日,有田驚訝地發現妙子連接吻都跟以前大不一樣了。難道有田不在的這幾天裡,妙子欲火難熬,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熱情如火的女人了嗎?

  這間屋子的費用也是妙子先墊付的。

  房東是個寡婦,在樓下開了一家裁縫店。二樓的三間房全部租了出去。

  有田和妙子是以兄妹的名義租下這間房子的。

  「你為什麼說是兄妹?人家立刻就會知道你是撒謊。」妙子迷惑不解地問,「是因為難為情,還是因為不是兄妹就不能住?」

  「我怕人家會擔心我們生孩子。」

  「哦?」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女房東那乾癟的身子裹在一件與她年齡十分不相稱的花襯衫裡。她剪裁或踏縫紉機時,都要戴上老花鏡。此時,她正從眼鏡的上方監視著有田二人搬家,他們兩人的家當少得可憐。

  妙子不斷地在這個簡陋的房間裡擴大著自己的地盤,她開始添置女人用的東西。

  新買的飯鍋亮可鑒人。

  「這下可以做飯了,我真高興!」妙子激動得熱淚盈眶,「這個小飯鍋實在是太可愛了!」

  女人的這種情感,有田幾乎無法理解。

  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姑娘學著開始做飯。有田當然明白妙子的心意,不過,在二樓狹窄的走廊裡做著簡單的飯菜,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據說,女人做飯是她一生受苦受難的起點。

  在鄉下的家裡,有田已經厭倦了家庭、家族及那裡的生活。可是,妙子卻正好相反,她從來就沒有過家庭和家族,所以,也就不瞭解這樣的生活。她覺得,佐山和市子的家庭及生活與其他人不一樣。

  無依無靠的妙子宛如落在大地上的一粒種子,開始生根發芽,她第一次有了屬￿自己的新生活,仿佛一隻小鳥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巢。

  黑暗的過去頃刻間消失了。對於未來的不安尚未產生。在人的一生中,這樣的時期並非人人都有。

  妙子和有田在一起時覺得無比幸福,只要能與有田長相廝守,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想,只要自己拼命地幹,生活就不會有問題。

  「我絕不會成為有田的累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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