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九


  忘掉痛苦的身世,忘掉姑娘的羞恥,把一切統統忘掉,這突如其來的強烈欲望連妙子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為什麼。她只求超脫自己。

  在「我們人類是一家」攝影展上,妙子突然昏倒,如同墮入地獄般倒在了有田的懷裡。當時的那種無助的失落感導致她極度地亢奮,被帶到有田的住處後,她生平第一次體嘗到了接吻的滋味兒。接著,她又從手提包裡拿出什麼東西放進嘴裡,然後向有田獻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這是不同尋常的第一次。

  那東西與妙子父親犯罪有著直接的關係。她的父親為了勾引別人的妻子用了那種東西,結果導致了殺害其夫婦的慘劇。妙子是瞭解這一切的。她把父親遺下的那東西收起來,咳嗽厲害時曾吃過一次。可是,她第二次吃時,卻為此而付出了貞操。

  現在,妙子在有田的懷裡掙扎著叫道:「我要,我要……」

  「不行!家裡人回來時,你要是起不來的話……你簡直太凶了!」

  「我心裡清楚,就像上次那樣,只吃一點點……」

  妙子用指尖蘸起一點兒放進嘴裡,然後就著有田杯子裡剩下的水喝了下去。

  「好苦!你別像盯著犯人似的!反正我是個壞女孩兒,是罪犯的女兒。」

  「別說了……」

  「家裡人十二點要送客人上火車,志麻很晚才能回來。」

  大阪當然也有觀光巴士,可是,村松和音子卻從來沒坐過。據說夜間觀光還可以欣賞到木偶戲。

  佐山和市子也是一樣,他們總是說:「有機會坐一次。」可是,正因為隨時都可以坐,反而延宕至今。

  阿榮離家來東京後,先在站前飯店住下,然後坐上觀光巴士遊覽了一圈。佐山夫婦被如此膽大敢為的阿榮驚得目瞪口呆。

  以前,阿榮曾坐過夜間觀光巴士,但遊覽項目與這次不同,那次她在歌舞伎座看了一齣戲,又參觀了佛羅里達舞廳和日活音樂廳,最後遊覽了淺草一帶的繁華區。

  當時,除了阿榮以外,車上的其他遊客都是結伴而行。阿榮對什麼都感到十分新奇,因此,並沒有覺得孤單。阿榮想瞭解這裡的一切,她非常羡慕無所不知的大人們。

  這次「夜遊江戶」強烈地吸引著阿榮。在他們這幾個人當中,只有阿榮坐過觀光巴士,她為此十分得意。

  「媽媽就坐在伯母的旁邊吧。」阿榮順勢坐在了佐山的身旁。市子和音子感到非常驚訝,她們猜測阿榮是有意避免與光一坐在一起。

  身著深綠制服的導遊小姐一上車就告訴大家,今天晚上將在駒形的泥鰍店和兔肉店用餐。

  「您想吃泥鰍還是免肉?」她向客人一一詢問。村松要了泥鰍。這趟車裡除了供應晚餐外,每人還給一瓶酒。

  村松也為光一買了一張票,可是,到了發車時間還不見他的人影。五時半發車的觀光巴士排成一列魚貫駛出了停車場,場裡只留下一輛巴士等著光一。等了三四分鐘後,導遊小姐俯在村松的耳邊輕聲問道:

  「您的同伴知道發車的時間嗎?因為我們還要照顧到其他的乘客。」

  「他肯定知道,請再等一下吧。」

  身穿制服頭戴白帽的司機坐上駕駛台,發動了汽車。

  「大星期天的,光一到底在搞什麼呀?他不來就算了,讓人等得心煩!」

  阿榮故意噘起嘴操起大阪話說道。她的神態引得乘客們都笑了起來。

  光一恍若不知自己遲到了,他不緊不慢地上了車。汽車開動了。

  導遊小姐將麥克風貼在嘴邊說道:

  「讓大家久等了……」

  「在東京,不僅四季變化十分明顯,就連早晚都各有不同,昨日所見今天也許會蕩然無存,而今日所見到了明天也不存在了……」導遊小姐娓娓動聽地講解起來。

  「透過這由近代文明編織出來的東京夜景,各位亦可領略到大江戶燦爛的庶民文化的迷人風采。」

  以東京站為中心的丸之內的辦公街區的格局是以江戶時代大名①府邸的磚瓦圍牆為基礎劃分的。隨著導遊小姐的講解,觀光巴士穿過了丸大廈和新丸大廈,來到了皇宮前面。

  ①日本封建時代的諸侯,他們在江戶都設有府邸。

  巴士穿過了電車道和護城河。路兩旁的柳樹枝葉繁茂,綠意濃濃,兩邊的長椅上及草坪中的松蔭下可以見到一對對情侶。

  導遊小姐向遊客們介紹了昔日的江戶城——今日的皇宮。

  巴士從大手門向右轉彎時,導遊小姐講解道:

  「……沿著佈滿青苔的石牆和松林向前,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平河門了。這一帶至今幾乎仍保留著舊時的原貌。古時候,平河門是宮女們出入的大門,因此又名『宮女門』。」

  據說,從前有一個春日宮的宮女因未在關門前趕回來而曾在這道門外守了一夜,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寒夜。

  「發生在元祿時代的繪島與生島①的浪漫故事更為這座門增添了一層妖豔的色彩。不過這些都是年代久遠的事了。如今,這裡是宮內廳的官員出入的大門。」

  ①江戶中期,將軍的妃子繪島常通過這道門去與歌舞伎名優生島幽會,事情敗露後,他們被流放到了信州。

  導遊小姐在眾人面前落落大方地做著講解,她的神態十分專注。佐山一見到這樣的姑娘內心就會產生某種躁動,他趕緊將視線移向了窗外。

  護城河水碧波蕩漾,圓圓的浮萍葉在夕陽中泛出點點白光。

  與阿榮年齡相仿的導遊小姐娓娓動聽地背誦著「美文」。阿榮聽得十分入神。

  「現在通過的橋叫作『一橋』,因為這附近曾是德川三大家族之一的一橋家……」

  當導遊小姐講到這裡時,佐山自言自語道:「哦,這就是一橋啊!」他向車窗下望去。一橋大學、一橋禮堂等冠以「一橋」的名字司空見慣,他也走過了許多橋,但沒有注意到這裡就是一橋。

  過了一橋就到了神田。傳說神田是神仙為了向伊勢神宮提供大米而填海造的土地。佐山連這些都不記得了。

  在從神保町駛往駿河台的路上,導遊小姐向大家介紹昔日「神田之子」的威力時說:「從前這裡是武士營與工商業區交界處,傳說『神田之子』是工商業者們對抗武士營中敗類的象徵。」

  音子從後面用指頭捅了捅阿榮的肩膀說:「你看,那是尼古拉教堂,媽媽就是在那裡出生的。」

  音子深情地望著尼古拉教堂說:「過節那天,市子還來過教堂呢!」

  導遊小姐恰巧正在介紹神田節。

  一提起從前,市子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清野的身影。當時,她從音子家給清野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應邀來參加神田節了。他們約定在上野見面。

  音子說的就是那天的事。此時,觀光巴士正朝著上野方向駛去。

  憶起這僅有的一次戀愛,反倒勾起了市子對逝去的青春的感傷。

  她忍受不了佐山一直背對著自己,於是。探起身子俯在他的耳邊輕聲問道:「妙子的父親難道就一直呆在裡面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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