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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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市子就見光一等在那裡,她大吃了一驚。 光一坐在客廳的長椅上抽著煙,面容顯得十分憔悴。 「怎麼啦?」 「也不知怎麼搞的,從昨晚開始我仿佛掙扎在長長的噩夢之中。」 「你沒睡嗎?」 「怎麼睡得著呢?」 光一的眼中充滿了血絲。 「你先洗個澡,睡一會兒吧。有話以後再說。」 「啊?」光一感動地望瞭望市子,然後,迫不及待地說: 「昨晚我跟您分手後就回去了。到家以後,她就給我端來了一杯濃茶。她平時總是等我回來,昨晚也沒什麼異樣之處。她問我戲有沒有意思,於是,我就告訴她,聽坐在我們後排的一個人說藤娘的那套服裝值幾十萬,長穀川和扇雀登臺時,女戲迷們大聲尖叫等等。她一直微笑地聽著,那時,她的杯子裡就已倒上了茶了。」 「你和山井邦子一起去看過戲嗎?」 「沒有,我怎麼會……」光一搖了搖頭說,「我想請她再給我倒一杯茶,可是,她卻一直擺弄著自己手裡的茶杯不理我!所以,我也不好叫她……我住在二樓,所以,當我準備上樓睡覺時,她竟恭恭敬敬地對我說了聲『謝謝』。我覺得奇怪,抬頭一看,只見她已經倒在了地上。」 「接著,她就開始折騰,我哪兒知道她服了毒呀?我以為她是胃疼,於是就忙著為她按摩……就在這時候,町子她們回來了。等到把醫生叫來時,她已經不行了。於是,我就成了嫌疑犯。」 「警察也來這兒問過了。」市子說。 「對不起,我本不想說跟夫人在一起的事,但是,她們母女倆都知道我去看戲了,並且,肯定會告訴警察的。我想,如果我隱瞞不說的話,也許反而對您不利……」 「是啊,警察只是客氣地核實了一下昨晚我跟你是否在一起的事,然後就走了。」 「到了您這兒,我心裡踏實多了。」 「完事了嗎?」 「您是說對我的懷疑嗎?基本上解除了,可是……」 「那位叫邦子的女人知道你和我去看戲了嗎?」 「她知道。我的事她什麼都打聽,讓人討厭……」 「哦?」 「山井好像是見過您。」 「咦?」 市子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她就在附近似的。 「她說,從前在大阪,您去參觀展覽會的時候……」 「是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山井從學校畢業後,就一直在我父親的身邊工作,我從小就認識她。她辦事認真,為人不錯。後來,我父親讓她到戰死的朋友家裡臨時幫幫忙……」 「她就在那裡一直待了下來,她對町子比她母親還關心呢!照相的活兒,只有山井會幹,家裡的生活全靠山井一個人撐著。可是,為了町子的事,她常和桑原吵架。儘管做母親的不稱職,但人家畢竟是母女,山井管得太多,反倒招致町子對她的不滿。打那以後,她就變得心灰意懶了。只有町子,仍是她心中的精神支柱。」 至於邦子對光一怎麼看,他自己似乎從來沒想過。 「女人的一生,真是說不準。」市子感慨地自語道。 「可不是,最近她還說要關掉照相館,改做酒館生意呢!」 「她能辦好酒館嗎?」 「不行,這只不過是她的夢想。她急於搞點兒別的生意,動不動就說想開個酒館,一輩子哪怕只轟轟烈烈地幹上一次,穿一回漂亮的衣服也就知足了。有時她哭哭啼啼地說,町子結婚之前她就離開這裡……對了,我想起來了,這幾天她曾偶爾念叨過,怕吃漂白用的赤血鹽或米吐爾死不了,吃氰化鉀又怕死得太快。當時誰都沒把這當回事兒,聽聽就過去了。」 「氰化鉀?」市子嚇了一跳。 「今天,阿榮比警察還厲害。」市子轉移了話題,「跟你一起去看戲的事,我沒對阿榮講,結果今天早上被她知道以後大發一通脾氣。在她的眼裡,我一會兒是崇拜的偶像,一會兒又成了一文不值的廢紙。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瞭解女人,聽說山井在日記裡寫著,她渴求沒有性欲的愛情……沒想到,她那麼大歲數還想談戀愛。」 市子十分同情這個叫山井的女人,年輕的光一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理解一個自殺的中年女人的。 「她有日記?」 「是日記一類的東西……聽說就是由於發現了這個東西才使我擺脫了干係。」 「哦。」市子起身準備離去,「別管那麼多了,先洗個澡吧。我去給你燒水。」 「今天大概要守夜,明後天就該下葬了,町子和她母親又一直哭個不停……」 「那你還是早點兒回去吧。來,先洗個澡,然後睡一會兒。」 「聽說我父親今早乘海燕號特快正往這邊趕。」 「你要是去接他的話,就把他直接帶到這兒來吧。」 「好的。」 「對方沒有親人嗎?」 「您是說山井嗎?她在神戶有一個妹妹。她好像還沒見過年齡尚小的外甥和外甥女,因為她一直沒有機會回關西……」 光一總算是去洗澡了。市子上了三樓準備給他鋪床。 「妙子,妙子!」她一到樓上就叫妙子。 妙子不知何時又走了。 「照顧人家的閨女可真不容易……」儘管市子沒有說出口來,但仍有意猶未盡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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