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三九


  「正好今天我要去一趟事務所,順便暗中查一下。」

  「報紙大概會登出來,光一會不會……」

  「光一恐怕也會被寫進去吧。」

  市子本想仔細看看早報,可是阿榮一直站在旁邊聽他們夫妻談話,令市子很不耐煩。

  「阿榮,昨天光一來的時候,你為什麼只告訴他我去的地方,而不說佐山正在家裡休息?」

  「您昨晚回來以後,也沒提光一的事呀!」

  這生硬的回答使市子感到十分憤怒,阿榮簡直把她當成了罪犯,仿佛是在懷疑她與光一是同謀犯似的。

  「我跟光一見面還要向你彙報嗎?你的疑心怎麼那麼重?」

  「您才疑心重呢!」

  「我疑心什麼啦?昨晚你去接我,我很高興。我覺得,我在路上遇到光一的事沒必要跟你說!」

  市子措辭嚴厲,阿榮像挨了打似的低下了頭。

  「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佐山勸慰著市子。

  在市子看來,佐山是在同阿榮一個鼻孔出氣。

  市子不甘心就這樣放他們走,更何況今天是佐山休養多日後第一天上班,但是,她又不能留住他們。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阿榮就拜託你了。」

  阿榮站在低頭穿著鞋的佐山的身後,忽然孩子氣似的眨著眼睛對市子說:

  「今天惹您生氣,實在對不起。昨天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了似的,傷心極了。」說著,她抓住了市子的手。

  阿榮的手心熱乎乎的。

  「你動不動就胡思亂想。」

  「是的。」阿榮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他們兩人出門後,市子惴惴不安地坐在了鑲有三面鏡子的梳粧檯前。

  她描了描眉,又塗了少許口紅,不知怎樣才好。

  望著鏡中的自己,她越看越覺得自己顯老。

  「山井邦子這個人,為什麼要尋死呢?」

  光一那棱角分明的面孔浮現在市子的眼前,她越想越覺得他可疑。這個年輕人表面上彬彬有禮,也許暗地裡卻喜歡勾引女人。莫非他曾同邦子偷歡過?昨晚在出租車裡,光一看她的目光也熱辣辣的。

  誠然,市子與年輕的異性在一起時,也會感到自己年輕了許多。

  可是,自己能與光一在一起待了那麼長時間,是否與他說了清野的事有關?一想到這裡,市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啊,好可怕!」

  她上三樓剛上了一半兒,就忍不住大叫起來。

  「妙子!妙子!」

  今天早上,妙子沒有到大門口去送佐山,佐山跟阿榮一同出去的時候,她常常不下去。

  「妙子。」

  妙子正在房裡玩小文鳥,聽到叫聲後,慌忙把兩隻小文鳥放進了籠子。

  她仰頭看市子時,臉上現出驚恐的神色,仿佛是怕被觸到痛處的病人或闖了禍的少女。

  「你這是怎麼啦?」

  「……」

  「去多摩河散散步,好嗎?」

  妙子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市子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我在下面等你。」

  妙子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市子久久不見妙子下來,便穿上一雙輕便的木屐,先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妙子趕了上來。她眼皮潮紅,像是剛剛哭過,她就像一個回娘家的新娘似的,市子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妙子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她在心中暗想。

  昨天晚上,妙子比市子回來得還晚。當時,市子正在洗澡,但妙子悄悄上樓的腳步聲還是被她聽到了。

  市子本想出來散散心,可是反而又添了一樁心事。她信步向多摩河方向走去。

  市子想,假如妙子、阿榮和自己都不是女人的話,事情就沒有這樣複雜了。她想起法國的一個女作家曾在她的《第二性》這本書中引用一位哲人的話:

  「女人的確是奇妙而複雜的,她們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倘若使用眾多的形容詞的話,它們之間就會互相矛盾,而假如不是女人的話,事情就會簡單多了。」

  從昨天起,妙子對自己的戀情更加諱莫如深了。

  她覺得,市子突然邀自己來多摩河散步,一定是知道了自己與有田在大堤上約會的事,並且,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她感到自己的雙腿幾乎不聽使喚了。

  「瞧你那樣子,好容易出來一次……」市子親切地低聲說道,「嚇得跟什麼似的。」

  只這一句話,又把妙子說得面紅耳赤。

  「你要是不願散步的話,我們就回去吧。」

  「妙子,現在你還不能告訴我嗎?跟你來往的那個人知道你父親的事嗎?」

  「知道。」

  妙子眼望著河灘,幾乎忍不住哭出來。

  一群身穿運動服的人正在堤下的草地上練習橄欖球。

  市子說:「我想見見那個人。」然後,費力地走下了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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