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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8.白芍藥

  市子上女子美術學校時的一個同學是油畫家,她每年五月都要在銀座的畫廊舉行個人畫展。

  市子每次都跟丈夫一起去,有時還買一幅小的作品。這不單單是為了捧場,同時也是為了重溫昔日的友情。不知是由於有畫家的天賦,還是本人鍥而不捨的努力,作為一個女人,她終於成功了。

  與她相比,再回頭看看市子她們這些人,當年所學現在多半成了業餘愛好。不過,市子拋下工藝美術與佐山結婚,主要是為了斬斷對清野的一縷情絲。

  今年不巧,正趕上佐山在家中養病,於是,市子只好在這個星期日,也就是畫展的最後一天一個人去了。

  臨出門前,市子打算去房裡看看躺在床上的佐山。她走到房門口時,忽然有點兒擔心自己的髮型和和服是否太引人注目。

  「今年是我一個人去,不買畫兒也沒關係吧?」

  「一個人的話,人家反而容易張口讓你買。」

  「已經到了最後一天的下午,好的或是價格適中的恐怕都沒有了。」

  從暮春起,佐山就開始肩酸頭疼。他在按摩的同時,幾乎吃遍了所有的新藥,可是總不見好。

  他懨懨地嘮叨著:「怎麼老是這種鬼天氣?」

  以前,佐山從未因傷風感冒而休息過。

  市子請醫生來看了看。竟發現佐山血壓很高。醫生建議他靜養一段時間。

  「我還沒到那個年紀呢!」佐山為此感到深深的不安。

  睡眠和飲食他都嚴格遵照醫囑,夫妻倆熬夜的習慣也該改掉,然而實際做起來卻很難。另外,由於他們為人好客,因此,來訪的客人仍然絡繹不絕。

  最近,光一與他們的關係也親密起來,每星期要來一兩次,有時還在家裡留宿。市子猜想他是為阿榮而來的。

  佐山這幾天已不需要別人看護,所以他急著要去事務所看看。偏巧今天妙子又不在家,因此,市子有些放心不下。

  「銀座那邊,你有什麼事嗎?」市子在佐山的被子旁邊坐下,溫言說道。

  「沒什麼事。」

  「妙子大概該回來了。」市子停頓了一下,然後又囑咐道:「有什麼需要,你就叫妙子吧。」

  「為什麼?」

  「她很寂寞。有什麼事你總是叫阿榮。」

  「啊,阿榮在我身邊,所以我……」

  「阿榮總是不離你左右,就算是回到了家裡也是這樣。」

  「她把我和你當成一個人了。」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她對你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

  只要有妙子在家,市子就可以把佐山放在家裡,安心出門了。市子是如何照料佐山的,妙子都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現今四十多歲的夫婦中,像市子這樣對丈夫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實屬罕見。現在,妙子也能頗有分寸地代替市子做這一切了。

  但是,輪到阿榮就與市子迥然不同了。她活潑好動,標新立異,市子有時甚至都看不下去。生性如男孩子的阿榮嬉笑撒嬌時,媚態橫生往往令人放心不下。

  這些日子,佐山吃藥時,連倒水都要叫阿榮來做,這也許是事務所工作的延續吧。市子感到自己仿佛被從佐山的身邊拉開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孩子氣了?

  阿榮常常一天跑回來兩次,她依偎在佐山的枕邊操著大阪口音彙報完工作後,仍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因生病和天氣情緒低落的佐山被阿榮說得心花怒放。

  「難道……」

  市子並不認為阿榮是愛上了佐山,但她還是鄭重地叮囑說:「儘量叫妙子來幹吧。」

  「好吧。」佐山點頭答應著,「是不是阿榮認為我們是她理想中的一對夫妻,從而想瞭解、體驗一下?」

  「……」

  市子一時猜不透佐山話裡的意思,她問道:「阿榮去哪兒了?」

  「剛才還在這兒來著……」

  市子懷疑她是在有意躲避自己。這時,門響了。

  門縫中露出一隻白皙的大拇腳趾。

  這只腳趾宛如一個生物慢慢地蠕動著,門被推開了。

  市子屏住呼吸,胸口劇烈地跳動著。只見阿榮抱著一隻插滿白芍藥花的花瓶走了進來。她的臉被花完全遮住了。

  「伯母,您要出去?」

  這些花兒有的直徑十五釐米左右,有的剛伸出一兩枚花瓣,有的才結出小孩兒拳頭大小的花蕾。花朵的四周襯托著鮮嫩的綠葉,它們與阿榮一同移動著,最後,被放在了昏暗的壁龕上。

  「阿榮,是你剪下來的?」市子聲音顫抖地責問道。

  「這些花兒開在院子裡,伯父看不到嘛!」

  「阿榮,我可沒同意你把它們剪下來。它們是這院子的主人,是不能剪下來的。花兒也是有生命的……」

  「因為伯父在家養病,所以……」

  「捧著那麼漂亮的花兒,卻用腳開門……」

  「人家抱著大花瓶,騰不出手來嘛!」

  「你先把它放下再開門不就行了?」

  「噢,對!」阿榮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光顧著花兒,就忘了規矩了。我想快點兒拿給伯父看……」

  看似雪白的芍藥花瓣中還夾雜著奶白色和淡粉色,靠近花蕊的地方則呈淡紅色。

  「這芍藥花連我父親都捨不得碰。」市子連父親都搬出來了。父親在世的時候,這些花兒就一直陪伴著市子,父親也總是在院子裡觀賞,從未剪下來過。

  「伯母,請您原諒。」

  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榮竟乖乖地低下了頭。

  壁龕上原來就放著市子插的百合和美人柳,但是與大朵的芍藥花擺在一起的時候,它們就顯得十分渺小了。市子站起身走過去,把百合和美人柳從壁龕上取了下來。

  佐山從枕頭上抬起腦袋,仔細地欣賞著芍藥花。

  「從近處看才發現,這芍藥花不同凡響,就像古時候中國的天子似的。」他既像是勸解市子,又像是安慰阿榮。

  「天子是牡丹呀!」

  「不,它不比牡丹差。」

  市子考慮到佐山尚在病中,所以也就不再同他理論了。她站了起來。

  「請您早些回來。」看著送到大門口的阿榮,市子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出了門以後,市子一邊走一邊目光向遠處搜尋著,她想,妙子這時候該回來了。

  市子覺察到妙子是去約會了。她擔心單純的妙子越陷越深,最後會承受不了感情的打擊。

  「看樣子,她向對方隱瞞了父親的事。」這也是市子最擔心的。

  在銀座的畫廊看完畫展以後,市子懶得直接回家。她本想約這位畫家朋友一同出去走走,但一來畫廊裡尚有客人,二來今天是最後一天,恐怕還有許多收尾工作要做。

  市子身不由己地混入了人流。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她冷眼望著街上的人群。年輕的姑娘們一走上銀座大街,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當華燈初放、霓虹閃爍時,男人們就會相約來這裡玩,儘管星期天這裡的夜總會、酒吧等多數休息。

  「啊,終於找到您了,夫人。」有人在背後招呼市子。

  看樣子,光一是急急忙忙追來的。

  「我去您家,聽說您上這兒來了,所以……」

  「你去我家了?」市子反問道。

  「嗯。剛一進門就聽說了,於是就急急忙忙地追來了。」

  「你就在我家玩玩不是挺好嗎?我這就要回去,咱們一塊回去吧?」

  「我好不容易才追上您,怎麼能就這樣回去呢?」

  光一的聲音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你在家看到誰了?」

  「阿榮。」

  「阿榮?是她說我來畫廊了嗎?」

  在市子看來,這似乎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也許阿榮在大門口就把光一趕了出去,若是這樣的話,市子可以想像出當時阿榮的態度。

  光一走上前來。市子瞟了一眼光一新衣服的領子,不禁想給他買條領帶。離家後一直積鬱在胸中的悶氣竟由此而煙消雲散了。

  市子放慢了腳步,瀏覽著路旁商店櫥窗裡的領帶。

  「夫人,您在笑什麼?」

  市子也沒想到自己的臉上現出了微笑,她離開了櫥窗。

  「光一,你知道這一帶哪家咖啡店好吧。這幾天一直陪著佐山,咖啡也不准喝。一到街上,就特別想喝咖啡。」

  「佐山先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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