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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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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就來!」 「如果把現在當作相親的話……」 「現在?」 「你可以跟光一相親嘛!」 「我不幹!伯母,您真壞,淨捉弄人!我從小就討厭光—……」 「青梅竹馬,有什麼不好?」 「伯母,我可要生氣啦!」阿榮拉住市子的手使勁地搖著。 光一差點兒笑出來,同時,又顯得有些難為情。 市子從阿榮的手上也隱約覺察到了什麼。 雖然市子是開玩笑,但也許正是面對光一和阿榮這對俊男俏女,才使她突發奇想的吧。 阿榮鬆開市子的手,轉而對光一說:「我差點兒把伯母心愛的和服扯壞了。」她似乎想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夫人的這套和服的確不錯,這江戶碎花樣式說來還是無形文化遺產呢!」光一附和道。 市子穿著一件由小宮康助染的藏青色碎花和服。 方才的那個小女孩由侍者牽著手來這邊看玻璃櫥窗裡的魚。 相親席中的一個中年人回過頭來,目送著小女孩的背影。市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幸而他只顧注意那小女孩,沒有發覺市子。 「啊,清野他還活著!」 一刹那間,萬般情感一齊湧上市子的心頭,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喜悅,亦或是害怕。總之,他的出現宛如一道刺眼的閃電,使市子感到有些迷茫。 市子常常想,清野也許早已在戰爭中葬身大海了。市子並非因同佐山結婚而竊望清野消失,只是由於清野是個水產技師,他與市子熱戀的時候也常常出海遠航,所以她才會這樣想。 「那是清野的孩子?」市子留心看了看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給侍者抱著,全神貫注地瞧著櫥窗裡的魚。 過了不久,她又被侍者領著從市子等人的面前走了過去。她的眉眼與清野毫無相似之處。 「終於被他瞧見了。」 當小女孩走過自己身旁時,市子感到清野的目光隨之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周身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見一面又能怎麼樣?不就跟他有過一段戀情嗎?」市子自慰地想道。 侍者端來了什錦小蝦,市子用叉子叉起一小塊送到嘴裡,然而卻感到味同嚼蠟。 「伯母,您怎麼啦?臉色好難看呀!」阿榮關切地問道。 阿榮的目光清澈明亮,引得市子不由得悲從中來。 初次委身于清野時的情景又躍然浮現在市子的眼前。她仿佛又感到了身體裡的那陣刺痛,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她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與佐山同床共枕十幾年的自己就像一個與丈夫同床異夢的蕩婦。 「沒什麼,是看電影太累了。」市子手撫著額頭說道。 有這個敏感的姑娘守在身旁簡直有些受不了,她真想拔腿離開這裡。 光一問阿榮:「你真打算去佐山先生的事務所工作?」 「啊,當然。」 「你工作只會給人家添麻煩。」光一挪揄道。然後,他又不相信似的問市子:「夫人,是真的嗎?」 「嗯。」市子木然地點了點頭。 阿榮對光一不悅地說:「你少管。」然後,她又擔心似的問市子:「伯母,您是不是感冒了?」 這時,坐在角落裡的那群人走了過來。 清野對市子連看都不看。當他將要從市子身邊走過時,猛然轉過身,「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 清野沉靜而又鄭重地說了兩遍。 他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臉上只寫著久別重逢,市子這才松了口氣,而清野的話音卻仍留在耳畔。 他聲音雖有些沙啞,但卻蘊藏著深深的情感,宛如從胸膛中發出的喚海的強音。 市子想起了第一次伏在他那寬厚的胸膛上,被他緊緊擁抱時的情景,內心禁不住一陣狂跳。 「時間是夠長的,大概十七八年沒見面了吧?」她的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潮。 她似乎有意把相隔的時間說給阿榮聽。 「有那麼長嗎?」清野注視著市子,「不過,你可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麼年輕。」 「不,我已經……」 「雙親大人可好?」 「他們都已去世了。」 「是嗎?」清野沉默了良久。 市子終於忍不住問道:「你還出海……?」 「不,我現在已經解甲歸田了。」 清野穿著一套可體的雙排扣西裝,顯得十分莊重。市子這才發現他已略微有些樹頂了,昔日那張被海風吹得黝黑的面孔也已不見痕跡。 「市子,我想和你說幾句話,不知……」 「啊?」 「我在大廳那兒等你,一會兒見。」他對坐在一旁的阿榮和光一恍若不見。 市子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心頭遮上了一片陰影。她委婉地說:「是不是還有人在等你?」 「沒關係,那麼……」清野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阿榮睜大眼睛在一旁看著,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一想到清野在外面等著自己,市子就再也坐不住了。 「讓人家等著太不禮貌,我先出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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