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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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請你來幫忙,實在辛苦你了。」市子作作未聞女主人的問話,轉而對少女說道。 「媽媽,您過來一下……」聽到少女的呼喚,女主人起身離去。 市子總算松了一口氣。其實,即使不回答也沒什麼關係,女主人總不至於再問一遍吧。 誠然,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硬著頭皮答一句「不知道」了事。 市子不知道昔日的「情敵」是否還在人世。對於那段苦澀的戀愛,她甚至聯想都不願去想。 但是,二十年前的情人與情敵不知現在生活在何處,而自己與佐山業已共同生活多年,一想到這些,市子的胸中又現出了淡淡的火光。 少女時代的朋友們重又相聚,打開了市子記憶的閘門。 四十歲的女人能夠聚在一起,就足以證明昔日的情敵連同情人都已死去。實際上,在這些人中也有失去丈夫的。 市子的班裡有幾個人的丈夫死于戰爭,而在比她低一年的班裡,尚有更多的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丈夫。同窗會曾舉辦過幾次舞會,並把賣票獲得的款項捐贈給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同學。戰爭剛結束時,這類慈善舞會曾盛行一時。 市子向四座看了看,丈夫死于戰爭的僅來了一人,而且,她亦已經再婚。 「市子,快到這邊來,這是對遲到者的懲罰。」客廳裡有人在叫她,老師也在那裡。於是,市子走了過去。客廳裡坐滿了人,她只好坐在人群的後面,僅露出了一張臉。 「佐山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年逾古稀的老師對市子說道,「我老伴去世後,我就把你送給我的貝殼銀帶扣送給了女兒。她已經結婚了,現在有兩個孩子。你怎麼樣?」 「啊。」 正當市子猶豫不決時,老師身旁的一個人代她答道。 「老師,佐山沒有孩子,所以才顯得那麼年輕。她結婚很晚,丈夫年輕有為。兩人的感情非常好,丈夫從未得過什麼疑難病症……」 「疑難病症?」市子迷惑不解地反問道。 「就是妻子不瞭解丈夫……剛才我們還在一起議論來著,這是中年男人的流行病。最近,不是越鬧越厲害了嗎?」 市子扭臉向院子望去,角落裡的一株雪柳已經開花,青枝上已綻出嫩芽。 院內還有一株盛開未敗的櫻花樹,市子看了一會兒,思緒便又回到了往事的回憶中。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自己與昔日的戀人同住在東京,竟然沒有見過一次面。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打算給家裡打個電話。 很久沒有這麼早回家了。傍晚,在這喧鬧繁忙的大街上,唯有佐山悠哉遊哉地邁著四方步,享受著這難得的閒暇時光。他東張張、西望望,出了魚店又進了菜店。 他看到,在魚店裡買魚的主婦們捨不得多花一分錢。在菜店裡,他仿佛第一次發現堆積如山的蔬菜和水果五顏六色,令人賞心悅目。 佐山知道市子尚未回家,所以,他選擇了另一條路,從古寺那邊繞道回去。因為,他曾在自家的屋頂上看見古寺的墓地有櫻花。寂靜的山坡上飄蕩著線香的緲緲青煙。 「哎喲!」 佐山一不小心,差點兒踩上一隻癩蛤蟆。這傢伙不知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全身沾滿了泥土。它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儼如一個土塊兒。 佐山感到一陣噁心,急忙走開了。 到了家門口,佐山仰頭看了看門旁楓樹的樹枝,只見枝頭已爆出淡紫色的嫩芽。忽然,他瞥見三樓通向外面樓梯的門開了。 只見一位身著白毛衣、灰裙子、腳穿白襪子的年輕姑娘憑欄而立。看那背影不像是妙子,倒好像是阿榮。她站在那裡做什麼? 在家裡,阿榮每次見他都顯得有些不太自然。阿榮給佐山的印象是天真無邪、任性頑皮,然而,這驀然出現在眼前的娉婷嫋娜的身影,使他不由得怦然心動。 阿榮振臂一揮,將一隻紙團拋了下來。紙團打在楓樹梢上,然後滾落到草坪上。 「真沒規矩!」佐山皺著眉頭按了按門鈴。門鈴的聲音告訴他妻子不在家。他又按了兩個。 「您回來啦?」 佐山以為是保姆,可是抬頭一看,見是阿榮彎腰蹲在眼前。她似乎跑得很急,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 佐山瞠目驚視著阿榮。 阿榮走到正在換鞋的佐山身邊,溫柔地說: 「我在上面整理箱子,把紙都扔下來了。」說著,她俏皮地聳了聳肩,然後像小鳥似的飛跑出去。 佐山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鬍鬚也刮得乾乾淨淨。 晚飯是竹筍海菜湯、燉竹筍、燉加級魚和炸雞塊。這些大概是市子吩咐準備的。裹著花生面衣的炸雞塊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可是卻勾不起佐山絲毫的食欲,他呆呆地望著桌上的飯菜。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阿榮,她手裡捧著一隻小木匣。 「伯父,您瞧,媽媽還給我寄來了什錦菜,您不嘗嘗嗎?」 阿榮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好,我嘗嘗。」 「真的嗎?」阿榮嫣然一笑,將木匣交給了在一旁侍候的志麻,「你去把它打開……」然後,她側身坐在了志麻的位子上,仿佛是要代替志麻似的。 阿榮巧妙地支開了保姆,取代了她的位置。佐山見狀,幾乎笑出聲來。 「東京怎麼樣?」 「東京……」阿榮支吾起來。 「在東京,你有沒有什麼想看的地方?」 「沒有,沒什麼……」阿榮隨口答道。 「這下可難辦了。」 「難辦?」 「啊,你一定有想做的事吧?」 「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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