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當朝子從樓下取來粗茶和水時,初枝已經換好了衣服,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鋪旁邊。

  「哎喲,你不躺下怎麼能休息呢。腳冷嗎?我灌個熱水袋吧!」

  初枝搖搖頭,連忙脫下襪子。

  她那天真無邪帶有幾分孩子氣的動作,讓朝子感到無可名狀的可愛。

  掀開被子,用哄孩子睡覺般的心情,將手輕輕搭在初枝的肩上,似乎要用手撫摸的感覺讓她放下心來似的。朝子隨後便下樓去了。

  「哥哥!」

  她在門口小聲喊道。

  有田走過來,朝子拿著初枝的木屐,把正面拿給他看。

  只見那上面燙有「戶倉溫泉名月館」的字樣,是一雙紅帶子的在院子裡穿的木屐。

  兄妹二人面面相覷,又回到飯廳裡。

  「她就是初枝吧?以前哥哥說過要住在我們家的那位?」

  「嗯!」

  「怎麼回事?」

  「在上野車站附近遇到的,會不會是私自離家出走的呀?」

  「真可憐,她累壞了……」

  朝子那聰慧的眼睛裡顯出了憂鬱的神色。

  她不化妝,容貌也並不十分漂亮,但卻閃現著智慧和嫺靜的光芒。

  「該給她家裡拍封電報吧!是長野嗎?」

  有田點點頭,開始吃飯了。

  朝子讀書的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正在放春假,有田到研究室去了。

  「你要好好照顧她啊!」

  有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

  「不要問她多餘的事。」

  「好吧,如果是她,我沒問題。」

  「什麼沒問題?」

  「我很高興呀!她喜歡親近人,從第一眼看見她時,就覺得這個人好像是來找我的。」

  「是麼?」

  有田路過上野車站,給阿島拍了封電報。電文的大意是,初枝平安,勿念。寫完後,他又略想了一會兒,又加上了「請原諒」三個字。

  有田想像著,初枝是為了要同正春斷絕戀愛關係而出走的。他又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寫了那封信,才使阿島下了這番決心的。事到如今他後悔了。

  方才初枝曾說「我想到小姐那兒去」,他將這句話單純地解釋為初枝的本意是想見到正春。

  如果自己沒有遇上初枝,她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想到這裡,有田感到後怕。

  朝子送走了哥哥,想讓初枝能安靜地休息,她進到飯廳隔壁的房間裡,人雖然坐在桌前,但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她牽掛著樓上的初枝,強忍著不去看她,但卻一次次地站起身來去看飯廳裡的掛鐘。

  十點多了,還不見初枝有起床的跡象。

  「已經四個小時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想到這裡,她突然不安起來,輕輕地上樓去,只見初枝正睜著一雙大眼睛:

  「哎喲!你醒了?沒睡著嗎?」

  「睡得很好。」

  初枝微笑著說,突然又覺得不好意思似的,準備起床。

  「沒關係的,別動!」

  朝子將手放在被子上,按著她的胸。

  初枝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天真地仰臉看著朝子。

  春天正午的陽光從套窗的縫隙間照射進來,房間裡暖洋洋的,初枝的雙頰浮現著柔和的薔薇色。

  「不餓嗎?」

  「不。」

  初枝搖搖頭。

  隨後她便起來,坐在草席上,好像想起來似的鞠躬道謝。

  「多謝了!」

  「說什麼呀!嚇了我一跳。」

  朝子笑著說:

  「有精神了!打開一下套窗好嗎?從我家樓上也能看見櫻花呀。動物園裡夜間的櫻花最美。只有櫻花開放的季節,公園在夜間也開放,今晚我們去看看吧!」

  她不得不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出這番話來。因為初枝那幾乎要哭出來的情感,深深地打動了她。

  「沒有關係的,不要換了!」

  初枝正要換衣服,卻被朝子制止了。當朝子打開套窗,她猛然站到暖洋洋的走廊去。

  「已經給你媽媽拍去電報了,你放心吧!」

  「媽媽。」

  初枝小聲說著,肩膀顫抖起來了。

  有田拍出的電報,由長野的花月飯館用電話傳達給戶倉的名月館了,但是卻沒有立即告訴阿島。

  只讓阿島知道初枝已平安地回到長野去了。這也是旅館人們的良苦用心。

  昨天夜裡,阿島曾倒在千曲川畔,那裡是千曲川的下游,距名月館有相當一段路程。

  急昏了頭的阿島,認准初枝是投河了,也許是她看見初枝的幻影出現在夜間的水面上,於是,她也想隨之走進河裡。

  衣服的下擺被河水沾濕了,鞋被沖走了。

  事後回想起來,一半像是在夢中。但是阿島還記得兩隻腳像被冰冷的水絆住了似的,她大吃一驚向後退去。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她才得救了。

  當她醒過來時,聽到了前來接她的旅館掌櫃的腳步聲。

  「哎喲,實在對不起,驚動大家。」

  掌櫃對於阿島這沉著穩重的寒暄反而感到茫然了。不過,她似乎是當有人走近時,才蘇醒過來的。在那之前,可能是暈過去了。

  由於衣著不整,覺得不好意思,阿島從屋後的木門進去,逃進房間。

  名月館的女老闆笑著走進來。

  「聽說初枝已經回長野了呀!剛才打電話問了車站。因為當時上下車的人很少,賣票的人還記得。哎,這就好了。」

  「是嗎?」

  剛一安下心來,阿島便打起寒戰,渾身發冷,上牙打下牙地發起抖來。

  「給家裡、長野的家裡也打電話了麼?」

  「是的。」

  老闆娘一看到阿島憔悴蒼白的面容,便撒了個謊。

  「聽說初枝已經回去了。」

  「是嗎?」

  阿島感到起滿雞皮疙瘩的臉硬邦邦的,渾身每一個關節都痛得鑽心。

  「這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不然,會生病的喲!」

  半夜,阿島便發起高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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