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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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初枝!那不是初枝嗎?」 打招呼的人是有田。 「怎麼了,就你自己?媽媽呢?」 有田每天早飯前有出去散步的習慣,到穀中的墓地或上野公園去走走。今天早上為了買麵包,便走下坡道,來到廣小路。這時,他發現一個姑娘走在前面,有些行人甚至停下腳步回頭望她。 連電車道對面店裡的小夥計,也取下櫥窗的閘板,抱在手裡,向這邊張望著。 現在還不到公司職員上班的時間,清晨的電車以輕輕掠過的聲音向前駛去。 在只照射在街頭屋頂的朝陽下,已經開了七分的櫻花有些發白,顯得生機盎然。 工人打扮的男人們,目不斜視匆匆趕路;什麼地方似乎在修建鋼筋建築,不時傳來敲打金屬的聲音。但是,此時此刻,都市的氣氛仍未現實地體現出來。 它給人的感覺與黃昏恰恰相反,也許仍然應該稱之為清晨的黃昏時分。 昨夜可怕的殘夢,仿佛無謂地出現在這一時刻,她神情恍惚地走著,這就是初枝。 由於極度的恐懼和疲勞,昨晚初枝一乘上火車,便昏睡過去。 正因如此,她沒有發狂。是神賜予她的一場睡眠,是來自生理的自救。 初枝不顧一切地逃離了名月館,當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來到戶倉車站。 她買了一張去長野的車票,乘上半夜行駛的火車。 她連自己弄錯了上行和下行而坐上了反方向的火車,也沒有注意到。 一覺醒來,一切順利,只覺得頭腦裡一片空白。 「這是東京,是小姐住的東京。」 她一門心思地想著這件事,居然很鎮定,還付清了手續費。 真正的初枝被伯爵「殺死」之後,另一個初枝又站了起來,她像一個被某種裝置驅動的偶人似的,向前走著。 「你已經完全能一個人外出走路了。」 有田說。 他看到初枝仿佛是在雲端裡走路的樣子,只以為那是由於她剛剛複明的緣故。 然而,她的臉色蒼白清冷,使有田感到情況非同尋常。 「你媽媽還沒有起床,你就一個人出來了?什麼時候來東京的?」 「剛才。」 「剛才?」 初枝臉上的微笑,比她那離奇的話語,更令有田吃驚。 「你說是剛才?是今天早上嗎?」 初枝用發呆的眼神盯著有田。 「你媽媽呢?」 初枝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想到小姐那兒去。」 從她十分純真的聲音迴響中,傳來了某種悲劇性的東西。 「小姐。」 初枝喃喃地說。 有田再也不問什麼了。 他仿佛是帶著一個稍加粗暴對待就會消失的幻影似的,悄悄地扶著她走了。 「你先到我家裡休息一下,我替你找禮子。」 進入散發著醬湯香味的正門,當有田牽住她的手時,初枝嗚咽著有些神志不清了。 有田的妹妹朝子,連圍裙也未來得及脫下,便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只見來了客人,剛要在門口跪坐下來,又立即改了主意而抱起了初枝的肩膀。 讓初枝在飯廳裡坐下,便趕快備好早餐。 朝子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但從她那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為初枝又擺上一份餐具的動作看上去,她是費盡了心思的。那是一份只有女人才能領會的好意,這對於痛苦得心在流血的初枝來說,更加感到溫暖。 「什麼都沒有,我也是學生,就像全是男人的家庭一樣。」 受到這樣隨意的招待,初枝也不由得拿起了筷子。 但是,當把醬湯端到嘴邊時,初枝哇地一聲噁心得要吐。 她是不可能咽下食物的。 眼邊紅紅的,眼睛裡滿含著淚水。 初枝按著緊系腰帶的胸口,躺倒下去。 朝子還以為她不喜歡吃醬湯,有些吃驚的樣子,但又急忙跑上樓去。 傳來了關套窗的聲音。 朝子馬上就下來了,用不容分說的語氣催促著初枝: 「快去躺一會兒,你太累了!」 朝子在樓上為初枝鋪好的被褥旁,一面為她解著腰帶,一面說: 「你看見公園的櫻花了麼?」 「這是我的衣服,你就當作睡衣穿吧。」 朝子在棉綢夾襖的外面套上一件浴衣。 「我哥哥到研究室去,就剩我一個人,你就好好休息吧!要我幫你換衣服嗎?」 初枝像是在護著自己的身體似的,縮起肩來。 「不要。」 說著,她目不轉睛地仰頭望著朝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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