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看上去,或許子爵自以為憑自己的慧眼已經徹底識破了阿島毒辣的陰謀,但這反而令人感到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在為一個惡人而感歎。

  當阿島想到這是一個輕易地上當受騙、被人操縱、屢遭厄運的人時,竟覺得自己對他的氣憤,倒有些可笑了。

  無論是禮子,還是矢島伯爵,好像都沒有將阿島母女的事告訴子爵。僅就這一點,阿島覺得伯爵畢竟還算有點骨氣。

  「你居然將魔爪伸向了矢島君,這實在太可怕了。」

  「哎喲!你說什麼魔爪……」

  阿島笑起來了,但她突然想起,花月飯館已經受到了伯爵的救助,而這也是由於她是禮子生身母親的緣故。

  如果沒有伯爵的幫助,飯館將會落入照代或其他人手裡,現在阿島怕是連棲身之處都失去了。

  然而,阿島內心在辯解:接受了伯爵的資助,將會使這門親事成功。於是她不顧自身的利害,為了禮子,希望婚事告吹。

  「說真的,您問問小姐,一切便都清楚了,小姐一直把我們當作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

  「你竟說出這種明顯的謊言,臉皮也太厚了。既然她跟你們形同路人,為什麼還聽信你的話呢?」

  「小姐只是可憐我女兒。」

  「你女兒?你居然把你女兒也當作誘餌?」

  看樣子,初枝和正春的婚姻,最終只能是一場夢,阿島閉上了眼睛。但是,她認為不管怎樣總是應當將實情說出來。於是她扼要地談了禮子和初枝在小山上相會,直到初枝複明這一期間的情況。

  「哼!聽說好像高濱博士治好了一個盲人……」

  子爵顯出一副十分意外的樣子。

  「那就是你的女兒嗎?」

  「是的。初枝曾到府上去過。」

  「看來女兒並不次於母親,真夠膽大包天的。」

  「在觀賞能樂的集會上,還曾見過禮子的母親呢。」

  子爵越發吃驚了。

  「這樣說來,我好像聽說有這件事。就是招待伯爵的那一次吧?你是說她利用姐妹的關係,甚至在禮子提親的場合,也在出頭露面嗎?你可真是經過精心策劃,布下了天羅地網啊!」

  「如果她們知道彼此是姐妹,誰也不會這樣做的。這裡我帶來了一張初枝的照片,您不想看一下嗎?」

  子爵扭過臉去,但他向桌上的照片瞥了一眼,不由得像被吸引過去似的伸出手來。

  一張是複明後,出院之前拍的,略顯憔悴,眼睛流露出初次見到世界的喜悅,猶如綻放的花朵,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純潔。

  另一張是這次阿島離開長野來東京之前拍攝的,臉頰豐滿了,受到與正春戀情的滋潤,充滿著可愛的憧憬。

  「噢,不像她母親,是個挺可愛的孩子呀!」

  子爵儘管說著令人生厭的話,但他感到一縷柔情湧上心頭,這孩子仿佛和當年的阿島很相像,他回憶起年輕的時代。

  「這雙眼睛看不出有什麼不好呀!」

  「不,托您家小姐的福,現在已經同正常人一樣可以看見東西了。她對小姐像親姐姐一樣地敬慕和依戀,令人感動。」

  「親姐姐?」

  子爵又不耐煩了,放下了初枝的照片。

  「是的。小姐也非常關心她,也許是她不想離開初枝,甚至說要我將初枝交給她。」

  「這些人都在你的陰謀詭計擺佈下,瞞著我幹些什麼事,真是難以理解。」

  「如果小姐在家裡什麼都不肯說,難說這不是正說明做父親的實在太壞了嗎?」

  「你希望同禮子見面,這還情有可原,但你還讓她接近你女兒,這未免有些過分惡毒了吧!」

  「你如果那樣理解,我也沒有辦法。不過,無論是禮子還是初枝,都不知道彼此是姐妹,可她們不知為什麼都是那麼互相被對方吸引著。當看到這些時,有一種既可怕又可悲的感覺。小姐是那麼剛強而又聰明,可初枝卻糊裡糊塗,什麼都不懂。更何況她們初次見面時,她還是個盲人。也許因為她是個殘疾人,所以小姐才可憐她。但是,總覺得血緣關係這東西實在太可怕了。」

  「血緣?她們不該有什麼血緣關係。」

  「是的。這我知道。但是孩子們自己卻無從知道這一點……」

  「二十年前我們就已經徹底分手了。」

  「當然。時至今日,我絲毫無意自稱是禮子的母親,或讓她們姐妹相認,我可以從內心發誓。但是,現在發生了一件事,使我做不到這一點。」

  「你是利令智昏了吧!」

  「不,如果是那樣,問題反而簡單了。是你家少爺……」

  「正春怎麼了?」

  子爵不由得探出身子。

  「怎麼說呢?反正少爺喜歡上初枝了。」

  「你說什麼?」

  「初枝也很愛慕少爺。」

  這個阿島只會說令人討厭的話。子爵被弄得目瞪口呆,面色蒼白。

  「你簡直是個魔鬼,你這傢伙究竟要……」

  說著,他的拳頭在顫抖。

  「你連正春都引誘,你是要毀掉回城寺一家嗎?」

  「對不起!」

  阿島不由得低下頭來道歉。

  子爵好像要擺脫一場噩夢似的用一種茫然若失的聲音說道:

  「這不是真的。正春不是那種孩子,他不會陷入女人的圈套,是一個正派的兒子。」

  「您說得很對。但是,初枝也是一個純潔的女孩。正是由於他們都還不到那種年齡,所以我就更加痛心。」

  「正春對我來說,是一個過於出色的孩子,受到你們的引誘,這能讓人容忍嗎?」

  「二十年前,為了禮子的幸福,我只當是死了,隱匿到鄉下去。對於初枝來說,也是一樣,只想讓她死了這條心。所以雖然小姐使她眼睛複明,我們感恩戴德,但不想為府上添麻煩,便回到信州去了。如果一切就此結束,初枝那朦朧的戀慕心情,或許很快便會淡忘了。可是,少爺到長野來了。不湊巧,我不在家。初枝想請他住在我家,便傻乎乎地陪他一同到溫泉旅館去取行李。可又趕上一場暴風雪。我接到旅館的電話,馬上趕過去,但已經晚了。」

  子爵沉默了許久,突然低下頭來。

  「明白了。對不起,是我不好。」

  由於子爵突然改變了態度,阿島反而慌了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