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七六


  正春對有田沒有特別的好感,只是在房子姐姐家裡見過他三四次。聽說他在房子的丈夫村瀨的公司裡充當一個類似顧問的角色,村瀨曾經騙取過有田的兩三項專利。但是,自從聽母親說,他突然到家裡來,並提出要同房子結婚之後,正春便十分討厭他,覺得他是一個非常荒唐的學者。

  如今面對著這個人,正春不由得有一種壓抑感,然而卻又弄不清有田為什麼會有這種力量,所以便產生了逆反心理。

  正春做夢也未曾想到禮子會同有田接近。

  因此,他對於禮子竟說將初枝託付給有田這件事更無法理解了。

  「禮子沒有常性,真不知道又會想出什麼主意。」

  阿島勸解道:

  「初枝能受到小姐的關照,實在是求之不得。但是,這件事還是讓我們先回信州,好好商量一下再說吧!再說,給小姐添太多的麻煩,也……」

  「回信州去嗎?媽媽!」

  「對呀!你不想親眼看看自己的家和故鄉嗎?」

  說到這裡,禮子和高濱博士一塊兒進來了。

  高濱博士情緒很好。

  他說初枝今明兩天就可以出院。

  「手術後的偶發症看來也不必擔心了。原來的高度近視,反而有利,眼鏡也不必戴了。」

  說著,他回過頭來對正春說:

  「正春君,你不喜歡讓她戴眼鏡吧。不過,在最近處看東西,譬如讀書什麼的,恐怕還是需要眼鏡的。因為沒有了水晶體,就不可能進行調節了。」

  正春心想,原來就是由於這個原因,當同她接吻時,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啊!

  阿島一見到禮子心裡就發怵。矢島伯爵在長野打聽到禮子就是阿島的女兒,他是否將這件事告訴了禮子。阿島雖然曾要求他一定保密,但阿島並不相信他能夠對此緘口不語。

  然而,現在她卻無法坦然地面對禮子。

  「本來就是自己的孩子……即便讓她知道了,又有什麼不可以?」

  這樣一想,她的心頭便湧上了一種幾近憤怒的沮喪。

  「高興吧!」

  禮子快活地拉住初枝的手說。

  「初枝的臉真是光彩照人,跟去年相比,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乎想要對人說,『沒有誰比我更愛這個世界了』!」

  禮子從初枝的眼睛裡,發現了剛剛燃起的愛的火花。

  初枝也從禮子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種無可名狀的坦誠。

  「你說要讓她寄居到有田家裡,你是怎麼想的?」

  正春似乎是在質問禮子。

  「我收留了初枝,我會妥善安排的。」

  「既然如此,難道不能讓她到我們家裡來嗎?」

  阿島和初枝各自從不同的意義上都猛地一驚。

  「好啊,那也可以考慮呀!」

  禮子平靜地回答。

  阿島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說:

  「總之明天也罷,先回信州去……」

  「那樣也好!」

  禮子點頭。

  「我一定會去接你的。可別忘了,初枝可是給我了呀!」

  「好的。回到家時,雖然大雪已經覆蓋了一切,但我還是想帶她到山裡的溫泉,讓她稍微鎮靜一下神經,在東京受到的刺激未免太強烈了……」

  「是啊!好好看看家鄉的山,會把一切都忘掉!」

  禮子和阿島面面相覷,兩人愛憐初枝的心是相通的。

  「這回眼睛也好了,能打秋千了!可以憑自己的力量飛向空中了。」

  「可是,秋千已經被大雪埋上了吧!」

  高濱博士站起身來,說:

  「再來東京,還順便到我這裡來啊。見到你,就感到眼科醫生的工作實在令人愉快。為了讓我這個老人高興,也要再讓我看看你呀!」

  說完便走了出去。

  現在,初枝也可以來到走廊,親眼看見博士的背影了。

  第二天,阿島和初枝便回長野去了。

  來車站送行的,有正春和禮子二人。

  駛進上野車站的火車,有些車頂上已經覆蓋著積雪。

  初枝母女將回到那雪的故鄉。

  由於還是新年期間,所以有不少滑雪的旅客。

  「你不來滑雪嗎?」

  初枝問正春,那聲音硬邦邦的,實在不像是同戀人告別。

  「你說志賀高原嗎?」

  「是啊,長野附近還有一個飯繩山呢!」

  「是古時要飯繩①的人住過的山吧!在戶隱山前面,對嗎?我曾經在戶隱的神官家裡留宿過。從那裡來到有鬼女紅葉的鬼無裡,一直走到據花川的深處。」

  ①哺乳類食肉目小獸,形似黃鼠狼,但體形小得多。

  「前不久,到善光寺溫泉的電車才剛剛通車。」

  阿島插話說。

  禮子也從旁說道:

  「用細網捕鳥的期限就要到了吧?」

  「是啊,會怎麼樣呢?客人們吃小鳥好像是在秋天。」

  接著,她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松本一帶好像要比長野更盛行吃烤鳥。最近這次狩獵,您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沒有去呀!」

  「是嗎?本來不是準備得好好的嗎?」

  「是啊。」

  禮子揚起眉毛,像是不再理睬似的閉上了嘴。

  阿島思忖著,伯爵到底還是獨自去了花月飯館啊!

  「真是奇妙的緣分,受到您這樣的熱情關照,不過,下次再來東京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同您親密相處了。」

  「你好像是在試探我,我不想聽。我不是一再說過,很快就會接初枝回來嗎?」

  「不過,您嫁到矢島先生那樣的人家去,我們就很難接近了。」

  「那是我的自由。」

  然而,或許是連禮子也為自己語氣的激奮而感到吃驚,她把手放在初枝肩上笑著說:

  「我既沒有陪嫁錢,又沒有嫁妝,只有帶著初枝去出嫁了,你說是不是?」

  「如果是那一位,我不願意。」

  「哎喲!真不該忘記,初枝原來就是反對的呀!」

  「是的,上次他來時,媽媽告訴我,說這位就是小姐未來的丈夫,還讓我問候他,向他道謝……」

  「來過?你說是伯爵嗎?」

  禮子臉上顯出詫異的神色。

  阿島臉色變得蒼白。禮子像是在追問阿島:

  「伯爵到醫院去了嗎?他做什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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