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六一


  「毛皮?生活在山上嗎?」

  「不知道生活在哪裡。」

  「有這麼大?真可怕啊!」

  「把許多張小毛皮拼接在一起的。」

  對此初枝好像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她專心致志地盯視著。

  禮子猶如自己的心底被看透似的,雙頰緋紅。

  那是矢島伯爵贈送的大衣。價格約為六七百元,但現在的禮子已買不起。毛皮一色看上去顯得很整潔,都是上等貨。

  「初枝,不禮貌喲。」

  阿島站起來責備。

  但是初枝卻不可能弄明白什麼地方不禮貌。她對禮子脖子上圍著毛皮、戴著帽子都感到很稀奇。她甚至連人的衣物與人體的區別都不知道。

  可是,初枝一看到渾身黑色服裝襯托出來的禮子那薔薇色的雙頰和紅嘴唇,就不由得「啊、啊」地喊著揚起手。

  那手也猛地撞到禮子的胸部。初枝連間隔和方向都無法判斷。

  「小姐。」

  禮子的美貌令初枝驚愕不已。

  「媽媽,媽媽!」她轉而又呼喊阿島。

  「哎?媽媽?是媽媽嗎?」

  她睜大眼睛瞪著母親呼喊。

  「媽媽,像小姐,很像小姐啊。」

  阿島與禮子對視了一下,便立刻移開了視線。

  「初枝,瞎說什麼,沒禮貌的……」

  阿島臉色蒼白,用發顫的聲音嚴厲責備初枝。

  「戴著那種金屬絲網罩,能看清楚嗎?」

  「網罩?啊,這個?」

  初枝情不自禁地使勁要把金屬絲網罩眼鏡摘掉,可是帶子牢牢地系在頭後邊。

  「啊呀!亂來的話,眼睛還要瞎的!」

  阿島慌忙按住初枝的手。

  聽人一說網罩,才發覺在眼前確實有網格。可是,眼睛剛剛能看見的初枝並未注意到那樣的障礙物。

  「不!我看得清楚,跟小姐很像!」

  初枝用過去從未有過的強硬口吻說道。

  「跟你說不像。」

  「像嘛。」

  「初枝。什麼叫像什麼叫不像,你見過幾個人的臉。在你看來人的臉都相似,女人的臉都相同吧。你不會區別。女人你只見過小姐、護士和我,你懂什麼?」

  「是嗎?」

  初枝悲傷地眨巴著眼睛。

  「小姐。」

  「哎,說像也沒關係的。初枝好不容易才這麼高興……」

  禮子擺出一副調解的架式,柔聲柔氣地說道。

  阿島腳跟打顫,不知自己的腳該往何處落。

  「啊,可不能這麼說。她講的話確實太失禮了。」

  「一點也不失禮。」

  「不,初枝,快向小姐道歉!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說像小姐……」

  「媽媽也漂亮啊。」

  初枝天真爛漫地說。

  「這孩子真拿她沒辦法。初枝你給我住口!」

  「怎麼啦?」

  一種近乎憤怒的情緒湧上禮子的心頭,「我相信初枝的感情,即使是她媽媽也請別傷害它。從一開始就是那樣的。說我的聲音和體味都跟您相似,初枝有點離不開我似的,很喜歡我啊。我也曾以為大概是由於眼睛不好的緣故,可是當她眼睛能看見了,一看到我仍說我像您。再沒有比這更純真的話啦。這又有什麼不行呢?」

  從阿島與初枝的爭論中可以感覺到那股認真勁,禮子覺得納悶,但她自己也讓她們的認真勁兒給卷了進去。

  而且,禮子又回想起往日的情景:在信濃旅店,當自己和阿島的臉猶如重疊似的映入鏡中而感到狼狽,忽然離開鏡子的情景。

  她產生了一種令人心焦的厭惡感,恨不得嚴厲地把阿島痛駡一頓。

  可是,這時初枝卻喊道:

  「小姐,確實看得很清楚。」

  初枝用天真親昵的目光凝視著禮子,那目光使禮子的情緒平靜下來。

  那眼神充滿了神秘,不僅是對美麗的東西的憧憬,而且也是對遠方的親情的憧憬。

  好像惟有右眼打開了新的心靈的窗口。

  禮子終於平靜下來,說:

  「黃道眉叫得很好叫,你見過嗎?」

  「不,還沒有。請讓我看看。」

  黃道眉那樸素的羽毛在初枝眼裡也是極漂亮的色彩。

  從小餵養大的小鳥,已很馴熟,在禮子提著的鳥籠中生氣勃勃地飛來飛去。說是飛其實並未展開雙翼,只是輕盈地在棲木上跳來跳去。這令初枝感到驚奇,簡直就像魔術。她想是不是沒有羽毛。

  「這麼小嗎?」

  活潑地來回跳動讓她看得入迷。

  初枝想起了在傍山的蘋果園中的家,聽到過的各種各樣的鳥翅膀的聲音。

  盲人比視力正常的人更加感覺到大地和天空無限廣闊。難道就是像這麼一點大的小鳥在那遼闊的天空中飛翔?初枝無法相信。

  「樣子好像挺難受,叫人害怕。」

  「黃道眉?不是一副很惹人喜歡的樣子嗎?」

  手持鳥籠的禮子身後的長椅子上擺著花瓶和盆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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