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的港灣 | 上頁 下頁
十九


  不少外國人挽著手臂信步而行,他們身上那與夏天極其協調的亮麗色彩的衣服在綠葉中清晰可見,儼然是一幅電影鏡頭似的美麗風景。

  右面可以看見高爾夫球場上的草坪。從這裡沿著如同山路一般的坡道往下走,有一汪清泉。只見泉眼裡往外湧流著清澈的泉水。

  「這兒就叫做水源。從前明治天皇巡幸時,曾有人把這兒的泉水獻給天皇。所以,是禦膳之水呐。在碓冰嶺的下面也有禦膳之水喲。」

  「這水冰涼冰涼的,真想喝呀。」

  這條小河水源的水是從那個泉眼中流出來的。

  沿著流水有一條小路,與剛才那條延伸到高爾夫球場的筆直而寬闊的道路所呈現出的明朗向陽有著截然不同的情趣。這是一條被茂密的樹林投落下層層濃蔭的靜謐小道。

  在清澈透明的水流裡長滿了青青的水芹,將它們做成色拉菜,一定又脆又好吃吧。

  樹根上的青苔美麗無比,鳳尾草更是茂盛濃密,還傳來了小鳥的啁啾,抬頭一看,頭頂上的樹葉正在輕輕地顫動。

  「真是一條漂亮的小路。」三千子甚至不願發出聲音來打破周圍的恬靜。

  路上遇不到其他的人,在透過樹葉照射進來的光線中,腳底接觸到野草的聲音就如同有人在喁喁私語一般……

  「真是一條漂亮的小路。」

  「該是吧。是最適合與好朋友一起款款而行的小路呐。真沒想到能和三千子一起在這條路上漫步。不會是在做夢吧?」

  克子坐在栗樹下,出神地望著樹上的青色刺果,說道:

  「喂,開學以後,要是你忘了這條路上所發生的一切,那才討厭呐。……不過現在想來,三千子最終也沒有給我那封紫羅蘭的信回信啊。」

  「對不起。」三千子低著頭囁嚅道。

  遠在他方的洋子那光彩照人的面影和深深的愛又在三千子的心中復蘇了。

  她尋思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克子自得其樂地吹著口哨,然後好像有點為難似地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八木她哪兒也沒去嗎?」

  「嗯。這個夏天好像就只呆在家裡。不過,八木家的牧場可真是棒極了。如果去了那兒,就不用去別的地方了。」

  「是嗎?不過,她也夠可憐的。」

  「為什麼?」

  三千子情不自禁地追問道。她暗自想到:請你不要隨隨便便地說什麼我的姐姐可憐。

  但克子平靜地說道:

  「我可不願讓你不高興,但是,我聽說八木家好像有不少難言之隱呐。或許根本就談不上去避暑什麼的。」

  克子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呢?三千子覺得好生奇怪:那些不都是姐姐只對我一個人透露過的秘密嗎?

  「我們還是不要談一個不在這裡的人的事情吧。我覺得那怪無聊的。」三千子撣掉沾在褲腳上的野草,站起身說道,「我累了,想回去了。」

  克子吃了一驚,抽動了一下眉毛,但隨即又改變主意,乖乖地向三千子道歉道:

  「哎,對不起。我並不是在說別人的壞話。你又在想你的姐姐了吧。三千子的心情,我也明白。不過,你伯母也說過,只是在輕井澤這段時間裡,請把我也當作你的朋友吧。就像你伯母說的那樣。像三千子這樣可愛的人,要是也一副垂頭喪氣的蔫樣兒,實在是太不相稱了。」

  克子在透過綠葉照射下來的光線中,苑如花朵一般地嫣然微笑著。她那一身英武的運動裝是那麼耀眼奪目。

  三千子感到自己就要被那種強大的東西迷迷糊糊地拽拉過去了似的。

  走出水源,來到了雲場之池。背景是新大飯店的草坪,只見水池中漂浮著幾隻小艇。

  再往旁邊拐進去是一個游泳池。在被樹林和草坪所環繞著的水裡,異國的少女和日本的姑娘們混雜在一起,愉快地嬉戲著。

  看著看著,三千子心中佈滿的愁雲也不知不覺的散去了,不由自主地被引入了屬￿克子領地的輕井澤所特有的氛圍中。

  洋子的回信終於寄來了。

  三千子是那麼忐忑不安,以致於打開信封的手指也在輕輕地顫抖。

  三千子小姐:

  謝謝你的來信。你似乎每天都很快樂而充實,這讓

  我也非常高興。

  據說你遇到了克子。有一個朋友在身邊,就不會寂

  寞了。你就和她好好地相處吧。不過,在克子面前,千

  萬不要像和我在一起時那樣任性。另外,也不要過多地

  向伯母提出要求,如果要送給我禮物的話,就給我那種

  用高原上的鮮花所做成的幹花吧。我很好,早已把悲傷

  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我將聽憑命運的安排。你絕對不要擔心。盼望你的

  來信。

  洋子

  「不對勁兒呐,這和姐姐平常的來信判若兩人。」三千子不由得失聲叫了起來,眼眶裡盈滿了淚水。

  抬頭也不是寫的「我的妹妹」,而是非常客套地寫著「三千子小姐」,這使她倍感淒涼。但仔細一讀,發現裡面不但沒有一句埋怨的話,反而認可了自己與克子的交往。三千子更加瞭解了洋子那美麗而大度的愛,不由得滿腹感佩。

  她立刻寫了回信,但卻隱瞞了自己去水源散步的事情,信中的措辭也儘量讓對方覺得自己和克子並不和睦。

  這是自己第一次對姐姐撒謊。

  三千子的內心中漫延著一種悲哀,仿佛自己正變得越來越污濁齷齪,以致於老是把字寫錯。

  伯母正聚精會神地在陽臺上靜靜地編織東西。

  「伯母,我這就去發封信回來。」

  她剛一拿著帽子走到外面,就在聖路卡醫院的前面遇見了克子。

  「哎,你到哪裡去呀?我正琢磨著要教你學自行車呐。這不,我正要去找你。」

  三千子連忙把信藏進了荷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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