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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沒有吻呀。」姑娘說著低下頭來,噙著眼淚,緘口不語。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不知姑娘後來是怎樣處理那條手絹的呢?不,比手絹更重要的是,四十多年後的今天,姑娘是否還活著?

  江口老人在看到熟睡姑娘那美麗的山形上唇以前,不知過了多少年,自己全然忘卻了當年的那個姑娘。江口心想,如果把手絹放在熟睡姑娘的枕邊,手絹上沾有口紅,姑娘自己的那份口紅又褪了色,待到她醒過來時,會不會想自己還是被人偷偷吻了呢?當然,在這家裡,接吻這種事,無疑是客人的自由,不屬禁止之列。耄耋之年的人再怎麼老糊塗也是會接吻的。只是這裡的姑娘決不躲避,也決不會知道而已。睡著的嘴唇是冰涼的,也許還有點濕潤。親吻所愛女屍的嘴唇,不是更能傳遞情感的戰慄嗎?江口一想到來這裡來的老人們那可憐的衰老,就更湧不起這種欲望了。

  然而,今晚的姑娘那罕見的唇型,多少吸引了江口老人。

  他想:竟有這種嘴唇呀。老人用手指尖去觸動一下姑娘上唇的正中部位。它較乾燥,嘴唇也較厚。可是姑娘開始舔嘴唇,一直到把嘴唇舔濕潤了。江口把手收了回來。

  「這姑娘一邊睡一邊在接吻嗎?」

  不過,老人只是撫摩了一下姑娘耳際的頭髮。頭髮又粗又硬。老人站起身來,更衣去了。

  「身體再棒,這樣也會感冒的。」江口說著將姑娘的胳膊放進被窩裡,又把蓋的東西拽到姑娘的胸脯上。然後靠到姑娘身旁。姑娘翻過身來。

  「唔唔。」姑娘張開兩隻胳膊猛力一推,輕而易舉地就把老人推出被窩。老人覺得很滑稽,笑個不止。

  「果然不錯,是個勇猛的見習生啊。」

  姑娘陷入決不會醒過來的熟睡中,全身被麻醉了似的,可以任人擺佈。但是,面對著這樣一個姑娘,江口老人已經喪失了竭盡全力去對付她的勁頭。也許時間太長都忘卻了。他本是從溫柔的春心和馴服的順從進入境界的。本是從女人的親切中進入境界的。已經不需要為冒險和鬥爭而喘氣了。現在突然被熟睡的姑娘推了出來,老人一邊笑一邊想起這些事。

  「畢竟是歲數不饒人啊。」江口老人自言自語。其實他不像到這家來的老人們那樣,他還沒有資格到這裡來。但是,使他想起這不常有的而又切實的問題:自己身上所殘存的男性的生命也不久了,可能是這個肌膚又黑又亮的姑娘吧。

  對這樣的姑娘施展暴力,正可以喚醒青春。江口對「睡美人」之家已經有點厭倦。儘管厭倦,可是來的次數反而多了起來。一股血氣的湧動,在唆使江口要對這姑娘施展暴力,衝破這家的禁忌,揭示老人們醜陋的秘樂,然後從此與這裡訣別。但是,實際上不需要暴力和強制。熟睡的姑娘的身體恐怕不會反抗。要勒死她也不費吹灰之力。江口老人洩氣了,黑暗的虛無感在內心底裡擴展著。近處的波濤聲聽起來像是從遠處傳來。也許這與陸地上無風也有關係吧。老人想像著黢黑大海的黑暗底層。江口支起一隻胳膊肘,把自己的臉貼近了姑娘的臉。姑娘歎息了。老人也停止接吻,放平了胳膊肘。

  姑娘那肌膚黝黑的雙手把江口老人推出被窩,因此她的胸脯也裸露在被窩外面。江口鑽進貼鄰的另一個姑娘的被窩裡。原是背向著他的姑娘,向他扭轉身來。姑娘雖然是熟睡卻像迎接了他,樣子溫柔而親切,是個情趣媚人的姑娘。她把一隻胳膊搭在老人的腰部。

  「你配合得很好。」老人說著一邊玩弄姑娘的手指,一邊閉上了眼睛。姑娘的手指很細且很柔韌,仿佛怎麼折也折不斷似的。江口甚至想把它放進自己的嘴裡。她的乳房雖小卻又圓又高,整個可納入江口老人的掌心裡。她腰部的渾圓也是這種形狀。江口心想,女人真有無限的魅力啊,於是不禁悲從中來,他睜開了眼睛。只見姑娘脖頸修長、細膩而美麗。

  雖說身材修長,但沒有給人以日本式的古色古香的感覺。她閉著的眼睛是雙眼皮,不過線條較淺,也許睜開就成單眼皮了。也許時而是單眼皮,時而又成雙眼皮吧。也許一隻眼睛是雙眼皮,一隻眼睛是單眼皮呢。在房間四周的天鵝絨帷幔的映襯下,難以正確判斷出她肌膚的顏色,不過她的臉略呈棕色,脖頸白皙,脖頸根處又帶點棕色,胸部簡直白透了。

  江口知道肌膚黝黑的姑娘是高個子,估計這個姑娘也肯定是個高個吧。江口用足尖去探量了一下。首先接觸到的是黝黑姑娘那皮膚又黑又硬的腳心,而且那是一隻汗腳。老人趕緊把腳收了回來,然而這只汗腳卻反而成了一種誘惑。江口老人驀地產生一閃念:據說福良老人因心絞痛發作而死,陪他的會不會是這個黝黑的姑娘呢?緣此今夜才讓兩個姑娘來作陪的吧?

  但是,那也不可能。這家的那個女人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福良老人臨終掙扎,把陪他的姑娘從脖子到胸部抓得搔痕累累,所以就讓那姑娘休息到搔痕完全消失。江口老人又再次用腳尖去觸摩姑娘那皮膚厚實的腳心,並漸次往上探摩她那黝黑的肌體。

  江口老人仿佛感到有股「傳給我生的魔力吧」這種戰慄,流遍全身。姑娘把蓋著的棉被——不,是把棉被下的電毛毯子蹬開。把一隻腳伸了出來,叉開。老人一面想把姑娘的身軀推到隆冬時節的鋪席上,一面凝望著姑娘的胸部和腹部。老人把耳朵壓在姑娘的心臟上聽那鼓動聲。本以為聲音又大又響,卻不料聲音竟輕得可愛。而且聽起來心率有點亂嘛,不是嗎?也許這是老人那奇異的耳朵在作怪吧。

  「會感冒的。」江口把棉被蓋到姑娘身上,並且把姑娘那邊的電毛毯子的開關關掉。江口似乎又覺得女人生命的魔力也算不了什麼。勒住姑娘的脖子她會怎樣呢?那是很脆弱的。

  這種勾當就是老人幹起來也是輕而易舉的。江口用手絹揩拭剛才貼在姑娘胸脯上的那耳邊的臉頰。姑娘肌膚的油脂沾在那上面似的。姑娘心臟的鼓動聲還縈繞在他耳朵的深處。老人將手放在自己的心臟部位上。也許是因為自我撫觸,覺得心臟的鼓動聲均勻有力。

  江口老人背向黑姑娘,轉身朝向那個溫柔的姑娘。她那長得恰倒好處的美麗鼻子,幽雅地映現在他的老眼裡。躺著的脖子又細又長,美麗動人,他情不自禁地想伸出胳膊把它樓過來。隨著脖頸柔韌地扭動,漾出了甜美的芳香。這芳香與老人身後黑姑娘散發出來的野性濃烈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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