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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女人一如往常,把杉木門打開一道窄縫,望瞭望裡面說:「她睡著了,您請吧。」說罷就離開了房間。老人自己又再斟了一杯煎茶,然後曲肱為枕,躺了下來。內心總覺有點膽怯、空虛。他不起勁地站起身來,悄悄地把杉木門打開,窺視了一下那間圍著天鵝絨的密室。

  「年紀也小的姑娘」是個臉型較小的女孩。她鬆開了本來結成辮子的頭髮,蓬亂地披在一邊的臉頰上,一隻手背搭在另一邊臉頰和嘴唇上。這張臉顯得更小。一個純潔的少女熟睡了。雖說是手背,手指卻是舒展著的,因此手背的一端輕輕地觸到眼睛的下方,於是彎曲的手指從鼻子旁邊蓋住了嘴唇。較長的中指直伸到下巴頦下面。那是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放在被頭邊上,手指輕柔地抓著被頭。一點兒也沒有化妝。也不像是睡前卸過妝。

  江口老人從一旁悄悄地鑽進了被窩裡。他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姑娘的任何部位。姑娘一動也不動。但是姑娘身上的暖和氣息,把老人給籠罩住了。這種溫暖,不同於電毛毯子的溫暖。它像是一種未成熟的野生的溫暖。也許是她的秀髮和肌膚散發出來的芳香,讓他有這種感覺吧。但是,事情還不僅於此。「她約莫十六歲吧。」江口自言自語。雖說到這家來的老人們,無法把女人當做女人來對待,然而,能同這樣的姑娘共寢,也能追尋自己一去不復返的生的快樂的蹤跡,以求得短暫的慰藉吧。這點對於第三次到這家來的江口來說,是一清二楚的。恐怕也有些老人暗暗地希望:但願能在被人弄得熟睡不醒的姑娘身旁永遠安眠吧。姑娘的青春的肉體,喚醒了老人死去的心,似乎有一種悲切的感覺。不,到這家來的老人中,江口屬￿多愁善感的人,也許較多的老人到這裡來,為的只是從熟睡的姑娘身上感染一下青春的氣息,或是為了從熟睡不醒的姑娘那裡尋找某種樂趣。

  枕頭底下依然放有兩片白色安眠藥。江口老人拿起來看了看,藥片上沒有文字或標記,所以無法知道是什麼藥名。當然肯定是與讓姑娘吃的或注射的藥不同。江口想下次來時,不妨問這家女人要與姑娘所吃的一樣的藥試試。估計她不會給,不過如果能要到,自己也像死一般地睡著會怎樣呢。與死一般睡著的姑娘一起,死一般地睡下去,老人感到這是一種誘惑。

  「死一般睡著」這句話,勾起江口對女人的回憶。記得三年前的春天,老人曾帶一個女人到神戶的一家飯店。因為是從夜總會出來的,到飯店時已是三更半夜。他喝了客房內備有的威斯忌,也勸女人喝了。女人喝的與江口一樣多。老人換上客房備有的浴衣式的睡衣,沒有女客的,他只好抱著穿內衣的女人。當江口把手繞到女人脖子後面,溫柔地撫摩著她的背部,正是銷魂時,女人驀地坐起身子說:「穿著它我睡不著。」說罷把身上的穿著全部脫光,扔在鏡子前的椅子上。老人有點吃驚,心想:她這是與白人共寢時的習慣吧。然而,這女人卻格外溫順。江口鬆開女人,說:「還沒有吧?……」

  「狡猾,江口先生,滑頭。」女人說了兩遍,但還是很溫順。酒性發作,老人很快就入睡。第二天早晨,女人的動靜,把江口吵醒了。女人面對鏡子整了整頭髮。

  「你醒得真早啊!」

  「因為有孩子。」

  「孩子?……」

  「是的,有兩個,還小呐。」

  女人行色匆匆,沒等老人起床就走了。

  這個身材修長,長得很結實的女人,竟已生了兩個孩子,這點使江口老人感到意外。她的體態不像是生過孩子的人。乳房也不像是喂過乳的。

  江口外出前,想換件新襯衫,便打開旅行提包,他發現提包內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在十天的旅行期間,他把換下來的衣服,揉成團塞進提包裡,如果想從裡面取出一件什麼東西,得翻個底朝天。他把在神戶的購物、人家送的東西,以及土特產等統統塞進提包裡,東西亂七八糟地擠得鼓鼓的,連提包蓋子都合不上了。可能是由於提包蓋子隆了起來,可以窺見裡面,或是老人取香煙的時候,讓女人看見裡面淩亂不堪吧。儘管如此,可是她為什麼有心替老人拾掇呢。再說她是什麼時候歸置的呢?連穿過的內衣褲,她都一一疊齊放好,再怎麼說女人手巧,肯定也要花些時間的。難道是昨夜江口睡著之後,女人睡不著而起來收拾提包內的東西嗎?

  「啊?」老人望著整理好了的提包,心想「她想幹麼呢。」

  翌日傍晚,那女人穿著和服,按照約好的時間來到一家日本飯館。

  「你有時也穿和服嗎?」

  「哎,有時穿……不相稱吧。」女人靦腆地莞爾一笑,「中午時分,有個朋友掛來電話,對方嚇了一大跳呐,對方說:你這樣做行嗎。」

  「你都說啦?」

  「哎,我毫無保留地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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