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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茶具箱放在水房的橫架上。

  菊治走進茶室,把茶具箱放在文子的面前。文子以為菊治會解開包裝,她正襟危坐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她這才把手伸了出去。

  「那我就打開了。」

  「積了這麼厚的灰塵。」

  菊治拎起文子剛打開來的包裝物,站起身來,走出去把灰塵抖落在庭院裡。

  「水房的架子上有只死蟬,都長蛆了。」

  「茶室真乾淨啊。」

  「是。前些日子,栗本前來打掃過。就這個時候,她告訴我文子小姐和稻村小姐都結婚了……因為是夜間,可能把蟬也關進屋裡來了。」

  文子從箱子裡取出像裡著茶碗似的小包,深深地彎下腰來,揭開碗袋上的帶子,手指尖有點顫動。

  菊治從側面俯視,只見文子收縮著渾圓的雙肩向前傾傾,她那修長的脖頸更引人注目。

  她非常認真地抿緊下唇,以致顯露出地包天的嘴形,還有那沒有裝飾的耳垂,著實令人愛憐。

  「這是唐津陶瓷吶。」

  文子說著仰臉望著菊治。

  菊治也挨近她坐著。

  文子把茶碗放在鋪席上,說:「是件上乘的好茶碗啊。」

  它也是一件可以當茶杯用的筒形小茶碗,是唐津陶瓷器。

  「質地結實,氣派凜然,遠比那件志野陶好多了。」

  「拿志野陶與唐津陶瓷相比較,恐怕不合適吧……」

  「可是,併攏一看就知道嘛。」

  菊治也被唐津陶瓷的魅力所吸引,遂將它放在膝上欣賞一番。

  「那麼,把那件志野陶拿來看看。」

  「我去拿。」

  文子說著站起身走了出去。

  當菊治和文子把志野陶與唐津陶瓷並排在一起時,兩人的視線偶然相踫在一起。

  接著,兩人的視線又同時落在茶碗上。

  菊治慌了神似的說:「是男茶碗與女茶碗啊。這樣並排一看……」

  文子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菊治也感到自己的話,誘導出異樣的反響。

  唐津陶瓷上沒有彩畫,是素色的。近似黃綠色的青色中,還帶點暗紅色。形態顯得結實氣派。

  「令尊去旅行也帶著它,足見它是令尊喜愛的一隻茶碗。

  活像令尊呀。」

  文子說出了危險的話,可是她卻沒有意識到危險。

  志野陶茶碗,活像文子的母親。這句話,菊治說不出口。

  然而,兩隻茶碗並排擺在這裡,就像菊治的父親與文子的母親的兩顆心。

  三四百年前的茶碗,姿態是健康的,不會誘人作病態的狂想。不過,它充滿生命力,甚至是官能性的。

  當菊治把自己的父親與文子的母親看成兩隻茶碗,就覺得眼前並排著的兩個茶碗的姿影,仿佛是兩個美麗的靈魂。

  而且,茶碗的姿影是現實的,因此菊治覺得茶碗居中,自己與文子相對而坐的現實也是純潔的。

  過了太田夫人頭七後的第二天,菊治甚至對文子說:兩人相對而坐,也許是件可怕的事。然而現在,那種罪惡的恐懼感,難道也在這純潔的茶碗面被洗刷乾淨了嗎?

  「真美啊!」

  菊治在自言自語。

  「家父也不是個品格高尚的人,卻好擺弄茶碗之類的東西,說不定是為了麻痹他那種種罪孽之心。」

  「啊?」

  「不過,看著這只茶碗,誰也不會想起原物主的壞處吧。

  家父的壽命短暫,甚至僅有這只傳世的茶碗壽命的幾分之一……」

  「死亡就在我們腳下。真可怕啊!雖然明知自己腳下就有死,但是我想不能總被母親的死所俘虜,我曾做過種種努力。」

  「是啊,一旦成為死者的俘虜,就會覺得自己好象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似的。」菊治說。

  女傭把鐵壺等點茶家什拿了進來。

  菊治他們在茶室裡呆了很長的時間,女傭大概以為他們要點茶吧。

  菊治向文子建議:用眼前的唐津和志野的茶碗,像旅行那樣,點一次茶如何。

  文子溫順地點了點頭,說:「在把家母的志野茶碗摔碎之前,把它當作茶碗再用一次,表示惜別好嗎?」

  文子說著從茶具箱裡取出圓筒竹刷,拿到水房去洗涮。

  夏天日長夜短,天未擦黑。

  「就當作是在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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