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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菊治向公司請了四五天夏休假,到坐落在野尻湖的友人的別墅去度假,今天剛回來。

  友人已經結婚,生了一個孩子。菊治沒有經驗,不知嬰兒生下來有多少日子了。相應地說,是長得大了還是小,心中無數,不知該怎麼寒暄才好。

  「這孩子發育得真好。」

  菊治的話音剛落,友人的妻子回答說:「哪裡呀,生下來時真小得可憐,近來才長得像樣些了。」

  菊治在嬰兒面前晃了晃手說:「他不眨眼呀。」

  「孩子看得見,不過得過些時候才會眨眼吶。」

  菊治以為嬰兒出生好幾個月,其實才剛滿百天。這年輕的主婦,頭髮稀疏,臉色有點發青,還帶著產後的憔悴,這是可以理解的。

  友人夫婦的生活,一切以嬰兒為中心,只顧照看嬰兒,菊治覺得自己顯得多餘了。但是,當他乘上火車回家途中,那位看起來很老實的友人妻子,掛著一副無生氣的憔悴的面容,她那呆呆地抱著嬰兒的纖弱的身影,總是浮現在菊治的腦際,怎麼也拂除不掉。友人本來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這第一個孩子出生不久,就暫住在湖畔的別墅裡。已習慣于與丈夫過著兩人生活的妻子,大概安心舒適,甚至達到發呆的程度吧。

  此刻,菊治回到家裡,躺在廊道上,依然想起那位友人妻子的姿影。

  這種思念的情懷帶有一種神聖的哀感。

  這時,近子來了。

  近子冒冒失失地走進房間說:「哎喲,怎麼在這麼黑的地方……」

  她落座在菊治腳邊的廊道上。

  「獨身真可憐呀。躺在這裡,連燈都沒有人給開。」

  菊治把腿彎縮起來。不大一會兒,滿臉不高興地坐了起來。

  「請躺著吧。」

  近子用右手打個手勢,示意讓菊治躺下,爾後又故作莊重地寒暄了一番。她說她去了京都,回來時還在箱根歇了歇腳。在京都她師傅那裡,遇見了茶具店的大泉先生。

  「難得一見,我們暢談了有關你父親的往事。他說要帶我去看看三谷先生當年悄悄幽會住過的那家旅館,於是他就帶我去了木屋町的一家小旅館。那裡可能是你父親與太田夫人去過的地方呢。大泉還讓我住在那裡,他說這種話太沒分寸了。一想到你父親與太田夫人都死了,我再怎麼行,半夜裡,說不定也會害怕的。」

  菊治默不作聲,心想,沒分寸的正是說這種話的近子你呢。

  「菊治少爺也去野尻湖了吧?」

  近子這是明知故問。其實她一進門,就從女傭那裡聽說了,近子沒等女傭傳達,就唐突地走了進來,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我剛到家。」

  菊治滿臉不高興地回答。

  「我三四天前就回來了。」

  說著,近子也鄭重其事,聳起左肩膀說:「可是,一回來就聽說發生了一件令人感到遺憾的事。這使我大吃一驚,都怪我太疏忽,我簡直沒臉來見菊治少爺。」

  近子說,稻村家的小姐結婚了。

  菊治露出了吃驚的神色,所幸的是廊道上昏暗。但是,他毫不在意地說:「是嗎?什麼時候?」

  「好象是別人的事似的,真沉得住氣啊!」

  近子挖苦了一句。

  「本來就是嘛,雪子小姐的事,我已經讓你回絕過多次了嘛。」

  「只是口頭上吧。恐怕是對我才想擺出這副面孔吧。好象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情願,偏偏這個多管閒事的老太婆好自作主張,糾纏不休,令人討厭是嗎。其實,你心裡卻在想,這位小姐挺好。」

  「都胡說些什麼。」

  菊治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你還是喜歡這位小姐的吧。」

  「是位不錯的小姐。」

  「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

  「說小姐不錯,不一定是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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