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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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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志野水罐卻依然擺在近壁龕的正中央的地方。 如果文子來看到了,心裡無疑會想:太怠慢了。 文子贈送的這只水罐剛拿回來時,菊治立即插上潔白的玫瑰花和淺色的石竹花。 因為文子在她母親靈前就是這樣做的。那白玫瑰和石竹花,就是文子為母親做頭七的當天,菊治供奉的花。 菊治抱著水罐回家途中,在昨日請人把花送到文子家的同一家花鋪裡,買回了同樣的花。 可是後來,哪怕只是摸摸水罐,心也是撲通撲通地跳的,從此菊治就再也沒有插花了。 有時在路上行走,菊治看見中年婦女的背影,忽然被強烈地吸引住,待到意識過來的時候,不禁黯然,自言自語:「簡直是個罪人。」 清醒之後再看,那背影並不像太田夫人。 只是腰圍略鼓起,像夫人而已。 瞬間,菊治感到一種令人顫抖的渴望,同一瞬間,陶醉與可怕的震驚重疊在一起,菊治仿佛從犯罪的瞬間清醒了過來。 「是什麼東西使我成為罪人的呢?」 菊治像要拂去什麼似地說。可是,響應的是,越發使他想見夫人了。 菊治不時感到活生生地撫觸到過世了的人的肌膚。他想:如果不從這種幻覺中擺脫出來,那麼自己就無法得救了。 有時他也這樣想:也許這是道德的苛責,使官能產生病態吧。 菊治把志野水罐收進盒子裡後,就鑽進了被窩裡。 當他望著庭院的時候,雷鳴打響了。 雷聲雖遠,卻很激烈,而且響聲越來越近了。 閃電開始掠過庭院的樹木。 然而,傍晚的驟雨已經先來臨。雷聲遠去了。 庭院泥土飛濺了起來,雨勢異常兇猛。 菊治起身給文子掛電話。 「太田小姐搬走了……」對方說。 「啊?」 菊治大吃一驚。 「對不起。那……」 菊治想,文子已經把房子賣了。 「您知道她搬到什麼地方嗎?」 「哦,請稍等一下。」 對方似乎是女傭人。 她立即又回到電話機旁,好象是在念紙條,把地址告訴了菊治。 據說房東姓「戶崎」,也有電話。 菊治給那家掛電話找文子。 文子用爽朗的聲音說:「讓您久等了,我是文子。」 「文子小姐嗎?我是三穀。我給你家掛了電話吶。」 「很抱歉。」 文子壓低了嗓門,聲音頗似她母親。 「什麼時候搬的家?」 「啊,是……」 「怎麼沒有告訴我。」 「前些日子已將房子賣了,一直住在友人這裡。」 「啊。」 「要不要把新址告訴您,我猶豫不定。開始沒打算告訴您,後來決定還是不該告訴您。可是近來又後悔沒有告訴您。」 「那當然是羅。」 「喲,您也這麼想嗎?」 菊治說著,頓覺精神清爽,仿佛身心被洗滌過一樣。透過電話,也有這種感覺嗎? 「我一看到你送給我的那個志野水罐,就很想見你。」 「是嗎?家裡還有一件志野陶呢。那是一隻小的筒狀茶碗。 那時,我曾想過是不是連同水罐一起送給您,不過,因為家母曾用它來喝茶,茶碗邊上還透出母親的口紅的印跡,所以……」 「啊?」 「家母是這麼說的。」 「令堂的口紅會沾在陶瓷器上不掉嗎?」 「不是沾上不掉。那件志野陶本來就帶點紅色,家母說,口紅一沾上茶碗邊,揩也揩拭不掉。家母辭世後,我一看那茶碗邊,仿佛有一處瞬間顯得格外的紅。」 文子這句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嗎? 菊治不忍心聽下去,把話題岔開,說:「這邊傍晚的驟雨很大,那邊呢?」 「簡直是傾盆大雨,雷聲嚇得我都縮成一團了。」 「這場雨過後,會涼爽些吧。我也休息了四五天,今天在家,如果你願意,請來吧。」 「謝謝。我本打算,要拜訪也要待我找到工作之後再去。我想出去做事。」 沒等菊治回答,文子接著說:「接到您的電話,我很高興,我這就去拜訪。雖然我覺得不應該再去見您……」 菊治盼著驟雨過去,他讓女傭把鋪蓋收起來。 菊治對自己居然掛電話把文子請來,頗感驚訝。 但是,他更沒有料到,他與太田夫人之間的罪孽陰影,竟由於聽了她女兒的聲音,反而消失得一乾二淨。 難道女兒的聲音,會使人感到她母親仿佛還活著嗎? 菊治刮鬍子時,把帶著肥皂沫的鬍子屑甩在庭院樹木的葉子上,讓雨滴濡濕它。過了晌午,菊治滿以為文子來了,到門口一看,卻原來是栗本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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