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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臨走時,近子在門口說:「菊治少爺也該回訪稻村府上……下次就該商談日子了。」

  小姐點了點頭。像是要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驀地現出一副本能的羞怯姿態。

  菊治始料未及。他仿佛感到了小姐的體溫。

  然而,菊治不由地像被裡在一層陰暗而醜惡的帷幕裡似的。

  即使到了今天,這層帷幕也沒能打開。

  不僅是給他介紹稻村小姐的近子不純潔,菊治自身體內也不乾淨。

  菊治不時胡思亂想:父親用齷齪的牙齒咬住近子胸脯上的那塊痣……父親的形象與自己也聯繫在一起了。

  小姐對近子並不介意,可是菊治對近子卻耿耿於懷。菊治懦怯、優柔寡斷,雖說不完全是由於這個緣故,但也是原因之一吧。

  菊治裝出嫌惡近子的樣子,讓人看來他與稻村小姐提親是近子強加於他的。再說,近子就是這樣一個可以很方便地受人利用的女人。

  菊治覺得這點偽裝可能已被小姐看穿,於是猶如當頭挨了一棒。這時,菊治才發現這樣一個自己,不禁愕然。

  用過膳後,近子站起身準備去泡茶的時候,菊治又說:「如果說栗本的命運就是操縱我們的,那麼在對這種命運的看法上,稻村小姐與我相距很遠。」

  這話裡有某種辯解的味道。

  父親辭世後,菊治不喜歡母親一個人進入茶室。

  現在,菊治還是這樣認為,如果雙親和自己獨自一人在茶室裡,都會各想各自的事。

  雨點敲打著樹葉。

  在這音響中,傳來的雨點敲打雨傘的聲音越來越近。女傭在拉門外說:「太田女士來了。」

  「太田女士?是小姐嗎?」

  「是夫人。好象有病,人很憔悴……」

  菊治頓時站起身來,卻又佇立不動。

  「請夫人上哪間?」

  「請到這裡就行。」

  「是。」

  太田遺孀連雨傘也沒打就過來了。可能是將雨傘放在大門口吧。

  菊治以為她的臉被雨水濡濕,卻原來是淚珠。

  因為從眼眶裡不斷地湧流到臉頰上,這才知道是眼淚。

  開始菊治太粗心,竟忽然以為是雨水。

  「啊!你怎麼啦?」

  菊治呼喊似地說了一聲,就迎了過去。

  夫人剛一落座在外廊上,雙手就拄地了。

  眼看著就要癱倒在菊治身上。

  門檻附近的走廊全被雨水打濕了。

  夫人依然熱淚潸潸,菊治竟又以為是雨滴。

  夫人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菊治,仿佛這樣才能支撐住倒不下去。菊治也感到假如避開這視線,定會發生某種危險。

  夫人眼窩凹陷,布上了小皺紋,眼圈發黑。並且奇妙地成了病態性的雙眼皮,那雙噙著晶瑩淚珠的眼睛,露出了苦悶地傾訴的神色,蘊涵著無可名狀的柔情。

  「對不起,很想見你,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夫人和藹可親地說。

  她的姿影也是脈脈含情的。

  夫人憔悴不堪。假如她沒有這份柔情,菊治仿佛就無法正視她。

  菊治為夫人的苦痛,心如刀絞。雖然他明知夫人的苦痛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但是他卻有一種錯覺,在夫人這份柔情的影響下,自己的痛苦仿佛也和緩了下來。

  「會被淋濕的,請快上來。」

  菊治突然從夫人的背後深深地摟住她的胸部,幾乎是把她拖著上來的。這動作顯得有些粗暴。

  夫人試圖使自己站穩,說:「放開我。很輕吧,請放開我。」

  「是啊!」

  「很輕,近來瘦了。」

  菊治對自己冷不防地把夫人抱了起來,有些震驚。

  「小姐會擔心的,不是嗎?」

  「文子?」

  聽夫人這種叫法,菊治還以為文子也來了。

  「小姐也一起來的嗎?」

  「我瞞著她……」夫人哽咽著說,「這孩子總盯著我不放。

  就是在半夜裡,只要我有什麼動靜,她立即醒過來。由於我的緣故,這孩子也變得有些古怪了。有時她會問,媽媽為什麼只生我一個呢?甚至說出這種可怕的話:哪怕生三古先生的孩子,不也很好嗎?」

  夫人說著,端正了坐姿。

  可能是文子不忍心看著母親的憂傷而發出的悲鳴吧。

  儘管如此,文子說的「哪怕生三古先生的孩子,不也很好嗎」這句話刺痛了菊治。

  「今天,說不定她也會追到這裡來。我是趁她不在家溜出來的……天下雨,她可能認為我不會外出吧。」

  「怎麼,下雨天就……」

  「是的,她可能以為我體弱,下雨天外出走不動吧。」

  菊治只是點了點頭。

  「前些天,文子也到這裡來過吧。」

  「來過。小姐說:請原諒家母吧。害得我無從回答。」

  「我完全明白這孩子的心思,可我為什麼又來了呢?啊!

  太可怕了。」

  「不過,我很感謝你吶。」

  「謝謝。僅那次,我就該知足了。可是……後來我很內疚,真對不起。」

  「可是,你理應沒什麼可顧慮的。如果說有,那就是家父的亡靈吧。」

  然而,夫人的臉色,不為菊治的話所動。菊治仿佛沒抓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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